我向來都不喜歡瓊瑤的小說。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厭惡她。

主要是是不喜歡她的愛，不喜歡她的哭哭啼啼……不喜歡那些鬧心的事。

所以，她作品改編的電視劇，我沒有追過；她的小說，我沒有翻過。

就連同學(xué)聊她的話題，我也懶得去湊熱鬧。

但我一直佩服她的才華。認為瓊瑤是一位很有才情的作家。

之所以這么說，是因為聽到一首歌。

這首歌的旋律其實不錯，但聽著聽著，味道就不對了，尤其是這一段：

姑娘為何你要放聲哭泣，
我在路那旁小河等你，
你心里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我想緊緊地抱住你。

硬是要找優(yōu)點，夸上幾句，也就只剩“大白話，誰都能聽懂”。

但說真心話：這太通俗易懂、毫無美感。

跌破“雅”的邊界。

雖然這幾句歌詞，有畫面有場景：姑娘跑到河邊，與小伙幽會。

那份“情”直白得毫無遮掩，沒有絲毫“留白”的余韻。像粗礪的石頭。

再看整首詞：沒有轉(zhuǎn)折、沒有含蓄，平鋪直述，寫滿大白話。

明明旋律不錯，卻讓人不愿再聽一遍。

對比瓊瑤寫的歌詞，這種“口水歌”毫無意境，歌詞單薄、詞義淺顯、畫面粗糙、節(jié)奏僵硬。

如今再聽這些直白到粗糙的歌詞，心里涌起的不是反感，而是一種審美上的荒涼。

不由得感嘆，我們這些80后，算是“吃著細糠”長大的。

我們的審美早就被養(yǎng)刁了。

隨便拿瓊瑤寫的一首歌為例，《情深深雨濛濛》：

情深深雨濛濛，多少樓臺煙雨中？
記得當初你儂我儂，車如流水馬如龍。
盡管狂風平地起，美人如玉劍如虹。
情深深雨濛濛，世界只在你眼中。
相逢不晚為何匆匆？ 山山水水幾萬重。
一曲高歌千行淚，情在回腸蕩氣中。
情深深雨濛濛，天也無盡地無窮。
高樓望斷情有獨鐘，盼過春夏和秋冬。
盼來盼去盼不盡，天涯何處是歸鴻。

這哪里是歌詞，分明能當詩詞來讀，是藝術(shù)。

它的底色里全是古詩詞。

1. 多少樓臺煙雨中

出自杜牧《江南春》：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

這是引用，是語境重構(gòu)。不再感懷歷史，而是把歷史的滄桑，化作戀人眼中江南煙雨的纏綿；

把這情景反復(fù)詠唱，讓古意煥發(fā)新情。

2. 你儂我儂，車如流水馬如龍

前半句出自元代關(guān)漢卿《救風塵》：

你儂我儂，忒煞情多。

后半句出自李煜《望江南》

車如流水馬如龍

這兩句拼接天衣無縫，前者寫纏綿情意，后者描繪盛世繁華。

十四個字便寫盡了當年的熱烈與繾綣。

更難得的是瓊瑤筆下情感的張力。

3. 盡管狂風平地起，美人如玉劍如虹

“狂風平地起”出自蘇軾《赤壁賦》

狂風驟起，浪卷千堆雪。

后半句出自龔自珍《夜坐二首》：

萬一禪關(guān)砉然破，美人如玉劍如虹。

美人與寶劍，剛?cè)岵?，把愛情里的蒼茫、堅韌寫得鏗鏘有力。

至今，能把“愛”寫得如此境界，僅瓊瑤也。

4. 相逢不晚為何匆匆，山山水水幾萬重

不禁讓人想起納蘭性德《長相思》中的漂泊：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關(guān)那畔行，夜深千帳燈。

這也讓我聯(lián)想到蘇軾《江神子》的遺憾：

既相逢，卻匆匆。

明明是輕描淡寫的別離，讀來卻沉甸甸壓在心頭。

那份情感還沒來不及安頓，便倉促別離。

瓊瑤越寫越輕，卻越讀越沉。

5. 高樓望斷情有獨鐘

“高樓望斷”出自晏殊《蝶戀花》：

高樓目盡欲黃昏，梧桐葉上蕭蕭雨。

“高樓望斷”憑欄遠眺、望眼欲穿的悵惘感，一下就躍然紙上。

“情有獨鐘”是現(xiàn)代詞，可嵌在這兒并不突兀，反而把那種沒說透的“專情”，講得直白又貼切。

瓊瑤用古典的意境打底，現(xiàn)代的表達點睛，雅和俗搭配，既不晦澀也不淺白，美到恰到好處。

6. 天涯何處是歸鴻

這句特別有嚼頭。

看著有點像杜牧“天涯何處無芳草”的反用。

但更貼“歸鴻過盡，萬千心事難寄”的悵惘。

“歸鴻”是漂泊者，是無家可歸的旅人。想找他，都不知道去哪里找。

那滿心的牽掛和思念，無處寄托，無處安放。

它是愛而不得的化身。

是愛到深處卻得不到回應(yīng)的遺憾，是說不出口的委屈和期盼。

而這一切全藏在這五個字里。

如今，這個時代，真正觸動人心的東西很少了。

餐廳改用與預(yù)制品，不再做飯；

影視劇不靠劇本，全靠流量臉；

而歌詞，不再打磨，只做“口段播子”，“快餐式”拼湊。

套個流行旋律，湊幾句押韻，副歌重復(fù)刷三遍，就能上架、上熱搜、刷遍短視頻。

那種“小火慢燉”的情感，被快餐式“沖泡”的流水線內(nèi)容擠壓；

那些字里行間的靈魂，全被“朗朗上口”的口號取代。

我曾以為是自己的情感閾值變高了，變得鐵石心腸。

直到看見書架上的《唐詩三百首》《宋詞選》……

這些學(xué)生時代就熟背的書，在默默提醒我：很久沒有和“美”好好對話。

我們這代人，或許不缺旋律、不缺高音、不缺能把聲音修得完美的軟件。

但我們真的卻一個詞人，一個“情在回腸蕩氣中”的詞人。

瓊瑤的才情，正在成為絕響。

你可以不喜歡她的小說，但她的歌詞，確實代表了一個時代對“美”的執(zhí)著。

感嘆過后，還是要轉(zhuǎn)身回到現(xiàn)實的忙碌里，只是偶爾會想起：當年那些歌詞，藏著一個靈魂，大概以后真的再也難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