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碾過西藏山南浪卡子縣的最后一片草甸，世界開始褪色。綠意消散，牦牛隱去。只剩蒼黃的山巖，和一條固執(zhí)攀升的路。它像天梯，一圈圈纏繞著荒蕪，把我們拋向云層之上。

　　11月5日，普瑪江塘邊境派出所民警們在崗布冰川巡邏。新華社記者 任沁沁 攝

海拔不斷躍動：4500、4800、5100……5373米！普瑪江塘，就在這片穹頂之下展開。推開車門的瞬間，風像冰冷的銼刀刮過臉頰，一種徹骨的、能滌蕩靈魂濁氣的清冷撲面而來。

“歡迎來到離天空最近的派出所?！逼宅斀吝吘撑沙鏊L普布扎西的問候，有著超然的浪漫。藏藍色的制服，被紫外線灼燙得褪了色。他身后，營房外墻上的十六個字，無聲卻有力：“與其苦熬浪費生命，不如苦干燃燒青春?！?/p>

在這個空氣含氧量不足海平面40%、年平均氣溫零下7℃的地方，水燒到60℃就沸騰，氣息總是不夠長。

25公里邊境線，是一代代戍邊人用腳丈量的信仰。巡邏的路，向著云端延伸。

海拔5600米，在崗布冰川的注視下，鮮紅的五星紅旗和移動的藏藍身影，成為天地間最醒目的色彩。他們攀上冰磧壟，踏查邊境情況，不放過任何一絲異常。

派出所教導員尼瑪堅參指著風雪彌漫的山口，回憶那次暴風雪中的巡邏：能見度不足5米，狂風卷著冰碴砸在臉上。大家咬著牙、手挽手，在齊腰深雪里挪了6小時。

“那一刻心里在想什么？”記者問。

“沒有什么豪言壯語，只有本能——把戰(zhàn)友平安帶回去?！彼肿煲恍?，脫皮的嘴唇綻開細密血痕。

臉龐曬得黢黑的年輕民警陳欽烽說：“我們在這里，祖國就不會把任何一寸領土‘忘’在身后?！?/p>

牧民次仁加措總會提著一壺酥油茶等在路口。他忘不了那個暴雪夜，民警們打著手電為他找回走失的30頭牦牛。有個小伙子的手指凍得像胡蘿卜，接過茶碗時還在發(fā)抖。

　　11月4日，月光下戍守普瑪江塘的三位女民警武慧、李紅炎、李天嬌（從左至右）。新華社記者 任沁沁 攝

2024年2月，派出所迎來建所12年來首批3名女警——分別出生于1996年、1998年、2000年的李天嬌、武慧、李紅炎。她們是自愿申請上高原的。

“那可是海拔最高的地方，身體損傷不可逆！”面對親友的勸阻，武慧依然篤定，她曾服役于英雄“鐵錘子團”，“越是絕境，越要征服”。

李紅炎接到母親電話時正在吸氧?！皨?，別人的孩子能守，您的女兒也行?！?/p>

“我們不是來體驗生活的，是來扎根的。”從家鄉(xiāng)林芝到普瑪江塘，“藏二代”李天嬌道出姐妹們的心聲。

生命的形態(tài)從來不止一種。除了忍耐，還有怒放；除了荒蕪，還有信仰。

調解糾紛時，李天嬌總會多斟一碗甜茶；大雪封山前在山坳口疏導車輛的武慧，睫毛結滿冰霜；國畫專業(yè)畢業(yè)的李紅炎，為沒有見過草木的牧民孩子們，畫下一墻盛夏。

　　11月6日，普瑪江塘邊境派出所民警與湖南省援藏醫(yī)生江志超、趙啟等一同到牧民家中義診。新華社記者 任沁沁 攝

但，所有選擇都有代價。

嘴唇發(fā)紫、指甲凹陷、心臟肥大……“高原印記”訴說著堅守的代價。

患有高原多血癥的普布扎西，嘴唇永遠是烏青色的。4年間，他送走3位調離的同事，自己卻一次次留下?！拔覀冋驹谶@里，就是宣誓?！?/p>

“留下”的信念，卻無比堅定。

民警熊凱，2018年剛來時偷偷哭過。如今，當他有機會離開高海拔地區(qū)時，卻毅然選擇了留下。今年春天，他多年前救援過的游客，專程來普瑪江塘，在5373米界碑前與他緊緊相擁?！澳且豢?，我對這份事業(yè)有了更深的理解?！?/p>

溫室里的草莓紅第三茬時，民警周繼恒的女兒出生了。通過視頻，他把熟透的果實舉到屏幕前：“看，爸爸在云端種出了春天?！迸畠航衲?歲了，一再延長駐留時間的他，也成了在普瑪江塘待得最久的民警。

　　11月5日，普瑪江塘邊境派出所民警們在崗布冰川巡邏。新華社記者 任沁沁 攝

派出所榮譽室里，有面特殊的國旗——2022年第二個中國人民警察節(jié)那天，它在天安門廣場冉冉升起。如今，這面旗幟跨越千山萬水，靜靜守護著這片遙遠的邊關。

山河萬里，不過心間方寸。在離天空最近的地方，信仰永遠保持在37℃的恒溫——那是心臟跳動的溫度，是無論相隔多少個經(jīng)緯度，都始終與祖國同頻共振的證明。

當夕陽給冰川鍍上金邊，巡邏路上的藏藍身影被拉得很長，與逶迤群山疊在一起。

“我們站立的地方，就是中國?！?/p>

5373米，不是地理刻度，而是精神海拔。

云朵駐足處，雄鷹盤旋地。有一群人以青春為燭，在世界之巔燃燒。

他們的心跳，比星辰璀璨，比冰川恒久。

來源：新華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