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小小尤

暮色四合，我站在落地窗前，看著樓下昏暗的路燈把濃濃的夜色捅出一個又一個窟窿，路上行人寥寥，喧鬧褪去，疲憊悄悄爬上來，和偶爾閃爍的燈光一唱一和，完成一場暗夜協(xié)奏曲。

我走到桌前，找的我的曲唑酮，摳出來一顆，就著白開水吞下去，然后靜靜等待藥物起效被強制關(guān)機。能睡著的感覺可真好啊，再也不想回到過去睜眼到天亮的地獄日子了。

時間回到2018年，彼時我還沒有完全從高考考砸報考滑檔的打擊中走出來，又經(jīng)歷了一段極為糟糕的親密關(guān)系，三觀被渣男友轟炸的外焦里嫩一碰就能碎一地渣渣，失眠就在這個時候悄無聲息的找了上來。

剛開始入睡困難情緒低落的時候，我并沒有當(dāng)回事。經(jīng)歷了一次刻骨銘心的失戀，戀愛中的點點滴滴總是會在某個不經(jīng)意的瞬間在腦子里冒出來，前一刻他還對我呵護備至，后一秒翻臉無情斷崖式分手。

我好像變成一頭反芻的牛，吃飯的時候，睡覺的時候，甚至上課的時候，要么被不請自來的回憶撕扯，要么反復(fù)自責(zé)為什么自己這么蠢沒有早一點認(rèn)清他的本來面目?為什么這么蠢貪戀這點虛幻的溫暖，難道我的真的像爸爸說的那樣?沒有人會真心喜歡我?

晚上，宿舍里面靜悄悄的，室友們都睡了，只有我在輾轉(zhuǎn)反側(cè)，要么睡不著，要么好不容易睡著了，又會被一點點聲音驚醒，然后再也無法入睡?；蛟S是因為想的事情太多了吧，我這樣安慰自己。

然而我忽略了兩件事，一件是高考之后的那個暑假我也常常睜眼到天亮，但是好在可以和另一個同樣失眠的朋友徹夜長談所以也不覺得有很難熬，另一件是，這些貿(mào)然闖入的想法已經(jīng)嚴(yán)重影響到日常生活，哪怕明知道這些想法毫無必要。

是我的好朋友最先發(fā)現(xiàn)我的不對勁，但她和我想的一樣，也認(rèn)為失眠都是失戀鬧得，讓我不要想太多。還說兩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男人遍地都是，拜拜就拜拜，下一個更乖。

然而事情并沒有這么簡單，時間能把記憶沖淡，也會讓病情加重。整整一個學(xué)期，我的睡眠都是短暫且破碎的，整個人變成了一點就炸的行走的火藥桶，記憶也變得很差，丟三落四成了常態(tài)。情緒也很差很差，經(jīng)常被無來由的悲傷吞沒掉，就像被丟進海底，絕望且窒息。

“去醫(yī)院看看吧，神經(jīng)內(nèi)科，醫(yī)大那幾個醫(yī)院都有?！毙睦砝蠋熣f。

那是我第一次一個人輾轉(zhuǎn)幾趟公交去醫(yī)院。醫(yī)大的人好多啊，長長的隊伍好像根本望不到頭，我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開始對人群產(chǎn)生了恐懼，坐立不安走來走去，甚至跟護士說話的時候緊張到磕磕巴巴手心里都是汗。

為了讓排隊的時間不那么難熬，我撥通了爸爸的電話?？墒俏疫€沒說完，老爸的咆哮聲已經(jīng)在耳邊炸開，“怎么就你事多，宿舍都能住就你睡不著？我看你一天天就是閑的，我干完農(nóng)活回家躺下就能睡著，能不能懂點事!”老爸憤怒的掛斷電話，靠著墻都無法支撐住身體，整個人無力地滑坐在地上泣不成聲，還傻傻的卑微的哭著發(fā)語音跟爸爸解釋。

之后與失眠纏斗的很多年里，每次求助換來的都是老爸暴躁的咆哮，“能不能懂點事?能不能給爸媽省點心？能不能找點正事干？”“你就是玩手機玩的!你就是矯情!你就是吃飽了沒事閑的!”

是啊，我就是矯情，我就是吃飽了撐得，我就是個一無是處的廢物。夜里，我躺在寢室的床板上聽著走廊里的聲音，一次又一次解鎖手機，看著離起床的時間越來越近，我的眼睛干澀布滿血絲，頭發(fā)蓬亂像極了瘋子。每一次心臟狂跳的時候，每一個頭暈?zāi)垦７氯羲拮淼娜兆樱恳淮胃械胶粑щy絕望窒息的時候，我都在幻想，如果就這樣死掉多好。某天室友們起床，發(fā)現(xiàn)我忽然不動了，變成了硬邦邦的尸體，我的爸爸媽媽收到消息來學(xué)校收拾的遺物，天啊，簡直不要太美好!

得到理解是根本不可能的，只能自己想辦法了。生活費有限，所以每天只能去貧困生食堂，一菜一飯兩塊錢左右解決一餐，省出來的錢拿去買藥（消化問題也反反復(fù)復(fù)，打嗝反酸腹瀉便秘）。那段時間近乎瘋魔，聽說b族好用，買!褪黑素好用，買！谷維素？試試！安眠藥？有一點但是不多，舍不得吃實在扛不住了來一粒!

聽不懂老師講什么，學(xué)業(yè)自然也一塌糊涂，還好平常跟老師混的也不錯，高抬貴手沒給掛科。至于宿舍關(guān)系，考證比賽，通通一塌糊涂，都不想活了，誰還在乎六級能不能考得過?總之就是渾渾噩噩的死撐著，也不知道能撐到哪一天，反正也沒有其他的選擇，爸媽也不可能站出來幫我，求助無門，要么茍著要么去死。

一直就這樣撐到結(jié)婚，產(chǎn)后失眠，情緒暴躁。我很難受，但是隊友總是說，“人要有格局，睡不好鬧什么脾氣？晚上不睡白天睡唄，又不是白天不讓你睡？”剛想為自己爭辯幾句，又想起曾經(jīng)爸爸的咆哮，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何必呢？等著再被羞辱一次?

生完老二之后，小孩子純母乳喂養(yǎng)，夜里要吃很多次奶，睡眠被撕扯的粉碎，有時候甚至恍恍惚惚不知道自己到底睡沒睡。伴隨失眠一起來的，還有反反復(fù)復(fù)沒完沒了的過敏。

豬隊友依舊喜歡問我晚上睡得好不好，在得到?jīng)]睡好的回答之后，往往輕蔑的加上一句（也許是我想多了），你哪天睡得好了？

我想斷奶，意料之中，再次被炮轟。“你又不是沒有奶，有就一直喂唄，再說了你能保證斷奶了孩子睡整覺么？你能保證斷奶了你就能睡得著么？別啥都往孩子身上賴，沒懷孕的時候你不也失眠么？過敏跟孩子有啥關(guān)系?再跟你說一次，吃安眠藥沒用!”

Excuse me？我的命不是命了？生完孩子沒人權(quán)了？真是給姑奶奶逗笑了。那一刻我忽然不想解決問題，而是干脆利落的解決掉人，順便讓他體會一下失眠的快樂。

不久，豬隊友喜提失眠早醒，解鎖凌晨一二三四五六點鐘的美麗夜景，也不知輾轉(zhuǎn)反側(cè)的時候他在想什么。本來應(yīng)該理解并心疼的，但是原諒我還是不厚道的想笑，出于人道主義只能強忍著給自己憋出內(nèi)傷。搞笑的是，這次他學(xué)會了尊重我的選擇，斷奶開藥一氣呵成，再也沒提之前的欠抽言論。

回望這些年的掙扎，真正讓人感到痛苦的是身邊最在意的人的誤解。那種感覺就像被扔進一個真空的瓶子里，大聲呼叫，可是外面的人什么都聽不見，因為真空不能傳聲。改變對方的固有認(rèn)知是很難的，就像歷史上爭論不休的日心說和地心說，你無法讓他理解知識系統(tǒng)之外的東西。從最開始的渴望得到理解，到后來自己嘗試各種方式療愈自己，再到后面徹底放棄解釋，隨便吧。

不管你是否理解我，我都是我自己。我的處境和需求，不會因為被別人看見而存在，也不會因為被誤解而消失，它就在那里，一直都在那里。

封面圖源：Pexels

暫停與重啟

2025年第三屆渡過情春節(jié)以“暫停與重啟”為話題，分享關(guān)于反對污名化、正視精神疾病，以及從精神疾病中重啟生活等話題，給更多人以信心和方向。

目前征稿已經(jīng)終結(jié)，我們會將入選作品依次刊登于渡過公號等平臺，點擊閱讀已經(jīng)刊登的作品：

渡過公號同時日常征集對抗抑郁、雙相等精神疾病或陪伴、見證家人、朋友等抗擊疾病的經(jīng)歷、感悟，郵箱：zhangjinduguo@163.com。

傾聽患者心聲，了解精神健康知識，探索青少年抑郁解決方案，關(guān)注獲取更多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