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年3月，黃河冰面剛解，蘭州軍區(qū)機關(guān)大院里仍裹著刺骨寒風。新到任的司令員皮定均背著手在操場上踱步，參謀長悄聲提醒：“首長，下午還有西北防空演練?！逼ざňc了點頭，卻突然冒出一句：“如果哪天掉頭回到東南沿海，陣地該怎么布？”參謀長愣住，他沒想到四年后這句半開玩笑的話會成真。

皮定均在蘭州軍區(qū)干得極狠。沙塵暴里跑靶場、戈壁灘上盯導彈，腰傷舊疾復發(fā)也忍著。西北練兵講究“少用標圖多用腳”，他一連兩個月跑了新疆和青海十幾處陣地，還把當年敵軍炮火覆蓋過的沙包找來做演示。有人勸他歇一歇，他擺手：“大別山出來的人，不干實事心里不踏實?！边@股硬勁兒，為后來中央做八大軍區(qū)對調(diào)的決策增加了幾分底氣——福建缺的正是這樣一位既打過山地戰(zhàn)又熟悉海防的帶頭人。

1973年盛夏，毛澤東一錘定音：韓先楚與皮定均對調(diào)。命令傳到蘭州，皮定均只笑一句“我回老地方了”，便開始翻看十多年前在福建留下的海防草圖。短短一周，他挑出八項必須立即調(diào)整的火力節(jié)點，并讓作戰(zhàn)部門連夜把資料送往福州。工作人員勸他：“首長，等到了福州慢慢看也不遲?！逼ざň鶈÷暤溃骸昂＠锏睦瞬粫热?。”

同年元旦剛過，福州陰雨連綿。招待所院門口，一位身材魁梧的上將冒雨站在臺階上，周圍警衛(wèi)連忙打傘，那人擺擺手：“別遮，我等老皮。”來人正是陳再道。兩人寒暄不過三句，陳再道爽快開口：“皮司令，我來當你的副手，你放心指揮?！币痪湓捊饬爽F(xiàn)場所有人的尷尬——畢竟一個上將，一個中將；一個當過武漢軍區(qū)主官，一個剛調(diào)任的新司令。資歷的落差，就這樣被簡單抹平。

皮定均沒有客套，他翻開隨身攜帶的筆記本，指著上面密密麻麻的箭頭：“閩南外海這幾處暗礁適合敵方潛艇靠泊，要先布聲吶鏈?！标愒俚懒⒖探釉挘骸昂?，我?guī)Чけ鴪F去勘察。”兩人就著雨聲討論了半個小時，旁人只來得及記下要點——誰負責彈藥補給、誰盯訓練計劃、誰去前線看望傷員，條理清晰得像開火線會議。

值得一提的是，陳再道重回崗位前身體并不算好，醫(yī)生囑咐他注意休息。他卻一天到晚跟皮定均泡在海岸線，腳底常被礁石劃破也只是粘塊創(chuàng)可貼。夜里，燈火通明的指揮所里傳出短暫對話：“老陳，你頂?shù)米幔俊薄绊數(shù)米。槐K茶的工夫都不耽誤。”

接下來的數(shù)月，福州軍區(qū)出現(xiàn)少見的“二人轉(zhuǎn)”景象。皮定均管全局，陳再道盯細節(jié)，兩人有分有合。炮兵陣地需要改向，陳再道一句“我去現(xiàn)場”，第二天就帶回完工照片；沿海農(nóng)村勞力緊張，皮定均直接把機帆船調(diào)來支援春耕。當?shù)馗刹吭u價：“這倆人不太像首長，倒像互補的齒輪?！?/p>

海軍某獨立大隊試射反艦火箭時彈道偏移，外軍偵察機在空域游蕩。陳再道抄起望遠鏡，一句帶著口音的“再給我打過去”，讓操作手打出了全訓翔彈。試驗成功后，他只說：“給老皮的訓練表又多了一條記錄?！毙畔⒎答伒剿玖畈?，皮定均圈了圈“反應(yīng)速度”幾個字：“照這個標準往下推?！?/p>

1974年春，福建沿海多次捕獲敵方潛水蛙人。陳再道提出“以小制小”的思路，把陸軍山地狙擊手改編成海岸特勤班；皮定均則從空軍要來米-4直升機，配合快艇實現(xiàn)立體追剿。兩個方案合二為一，效果立竿見影，當月敵方滲透活動銳減近七成。軍委來電表揚，但他們只是讓秘書把嘉電貼墻上，轉(zhuǎn)身繼續(xù)研究新防線。

有人疑惑，兩位將軍如何解決“誰聽誰”的問題？答案很簡單：皮定均日常叫一聲“老首長”，重大決策拍板前卻從不回避討論；陳再道笑稱“副職就得服從”，實際遇到爭議也會據(jù)理力爭。對話往往這樣結(jié)束——“決斷權(quán)在你”“執(zhí)行還得靠你”，聽者都暗暗稱妙。

1975年冬，福州軍區(qū)組織大規(guī)模?？章?lián)合作戰(zhàn)演習。新戰(zhàn)術(shù)、新裝備一次性上陣，風險極高。籌備會上，皮定均語速極快：“敵方若從北面主攻，我們能否在六小時內(nèi)完成縱深機動？”陳再道立即在沙盤上擺棋子：“能，前提是燃油補給就位。”兩人推敲到午夜，預案改了五稿，最終演習如期舉行，評估結(jié)果超預期。演習結(jié)束那晚，參謀長給日記寫了句：“福州的夜海很靜，或許因為首長們早把暗流掐滅了。”

遺憾的是，1976年7月7日東山島實兵演習勘察途中，皮定均乘坐的飛機因機械故障墜毀。消息傳到指揮所，陳再道沉默許久，戴上海軍帽走到海邊，風雨交加中只留下一句話：“任務(wù)還在，部署照舊?！本o接著，他把原本屬于自己的工作分給幾位助理，獨自承擔了司令員空缺下最棘手的突發(fā)事務(wù)。有人說他拼命，他擺擺手：“老皮肯定不愿看到咱們亂了陣腳?！?/p>

同年秋，中央決定調(diào)陳再道進京任軍委顧問。離開福州前，他特地去看皮定均生前常用的地圖，地圖角落寫著一行鉛筆字：“不忘海風，不忘山魂。”陳再道默讀片刻，將地圖疊好交給軍區(qū)檔案科：“這是首長留下的，用得著時拿出來。”

皮定均與陳再道，一個出生大別山，一個成長于鄂東農(nóng)家；一個在中原突圍中建功，一個在川陜邊血戰(zhàn)；軍銜有高低，職務(wù)有更替，血與火煉出的默契卻始終如鋼。1973年至1976年，他們在福建短短三年，更新了防區(qū)理念，完善了聯(lián)合作戰(zhàn)體系，也以實際行動說明：在槍口對準外敵的那一刻，什么軍銜、資歷、官職，全都可以往后排。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