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在朝鮮，普通人的人生軌跡從出生那刻就已注定。直到2017年秋天，我在平壤遇見李貞恩——一個用盡全部力氣才考上導(dǎo)游的普通女孩。我以為我只是她了解世界的窗口，卻不知她愿意為這扇窗外的風(fēng)景，賭上整個人生。

普通家的奮斗者
"我是靠自己努力考上導(dǎo)游大學(xué)的。"貞恩第一次向我介紹自己時，眼睛里閃爍著自豪的光芒。與之前遇到的那些背景深厚的導(dǎo)游不同，她來自平壤普通的市民家庭，父母都是工廠職工。

她帶我參觀金日成廣場時，悄悄指著對岸的一棟普通住宅樓說："那就是我家，只有五十平米。"說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我很知足，至少能在平壤立足了。"

貞恩的中文帶著明顯的自學(xué)痕跡，偶爾會冒出幾個過時的詞匯。她告訴我，為了練好口語，她偷偷收聽中國電臺，跟著一臺老舊錄音機(jī)反復(fù)練習(xí)。"被發(fā)現(xiàn)是要受處分的，"她壓低聲音，"但我想看看更大的世界。"

知識的誘惑
或許是因為同為年輕人，貞恩對我格外親近。從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到喬布斯的創(chuàng)新哲學(xué)，從互聯(lián)網(wǎng)的便捷到全球化浪潮，她像一塊干涸的海綿，貪婪地吸收著每一個關(guān)于外部世界的信息。

"你們真的可以隨時上網(wǎng)看世界各地的新聞嗎？"她睜大眼睛，仿佛在聽天方夜譚。

在主體思想塔下，她突然問我："如果……如果一個朝鮮女孩想去中國生活，可能嗎？"沒等我回答，她又慌張地擺手，"我只是隨便問問，你別當(dāng)真。"

但我在她眼中看到了某種危險的火焰——那是求知欲，更是對自由的渴望。

大同江畔的飛蛾撲火
行程第六天晚上，我們在大同江邊散步。江風(fēng)拂面，對岸的柳京飯店像一把未出鞘的劍直指夜空。

"明天你就要走了。"貞恩突然停下腳步，聲音哽咽，"我知道我不該說這些，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

她轉(zhuǎn)過身，淚水在月光下晶瑩剔透："帶我走吧，我可以不要身份，不要家人，什么都不要。我知道這很傻，可是為了你，我愿意犯這個傻。"

沒等我反應(yīng)，她撲進(jìn)我懷里，獻(xiàn)上一個生澀而熾熱的吻。在那個吻里，我嘗到了決絕的勇氣和絕望的愛意。

"你瘋了？你會毀掉自己的！"我緊緊握住她的肩膀。

"遇見你之前，我從來沒活過。"她倔強(qiáng)地看著我，"就算只能在中國生活一天，也值得。"

撕心裂肺的別離
平壤火車站里，貞恩的眼睛腫得像桃子。她強(qiáng)裝鎮(zhèn)定地組織大家登車，卻在經(jīng)過我身邊時，悄悄塞給我一張照片——那是我們在萬景臺少年宮前的合影，照片上的她笑得明媚燦爛。

"五年，"她用只有我們能聽見的聲音說，"五年后的今天，我們在這里再見。到時我一定攢夠勇氣。"

火車啟動的汽笛聲撕裂了空氣。透過車窗，我看見她終于控制不住，蹲在地上痛哭失聲。那個畫面像一把鈍刀，在我心里來回切割。

無聲的等待
回國后，我給貞恩寫過幾封信，都石沉大海。2018年朝韓關(guān)系回暖時，我試著再次申請朝鮮旅游，卻被以"理由不充分"拒絕。

如今五年之約將至，那張合照一直擺在我的書桌上。照片里的女孩笑得那么燦爛，仿佛所有的枷鎖都不復(fù)存在。我不知道她是否安好，是否還在為那個不可能的約定努力。

也許她早已嫁作人婦，也許她仍在那個五十平米的家里遙望大同江對岸。但我知道，在2017年的秋天，確實有一個朝鮮女孩，愿意為了愛情賭上一切。

后記
2022年春天，我偶然在一位韓國朋友的ins上看到一張朝鮮導(dǎo)游的集體照。在人群邊緣，我認(rèn)出了那個熟悉的身影——她瘦了很多，眼神里的光芒已經(jīng)熄滅，只剩下標(biāo)準(zhǔn)的、毫無生氣的微笑。

原來有些約定，從立下的那一刻起，就注定無法實現(xiàn)。在朝鮮，連愛情都要為國家意志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