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許云輝

1644年3月中旬，李自成大軍攻陷北京城，崇禎皇帝煤山自縊。4月，吳三桂獻山海關(guān)降清，李自成戰(zhàn)敗逃離，清軍攻入北京。5月，福王朱由崧于南京稱帝，次年戰(zhàn)敗被俘遭清軍處決。唐王朱聿鍵在福州稱帝，戰(zhàn)敗身亡。其弟朱聿鐭于廣州繼位，月余后兵敗自盡。永明王朱由榔在肇慶宣布即皇帝位，史稱永歷帝。永歷帝因在六年間東奔西逃16次，而被時人戲稱為“走天子”。他苦苦撐持16年后逃亡緬甸，最終被緬甸國王獻給吳三桂，于昆明被吳三桂以弓弦勒死，為大明歷史落下沉重的大幕。

大明大廈傾覆之際，史可法、夏完淳、秦良玉、張煌言、鄭成功、李定國等仁人志士彰顯出高尚的民族氣節(jié)，視死如歸力挽狂瀾于既倒，譜寫出一曲曲氣壯山河的悲壯樂章，成為歷史長河中熠熠生輝的民族英雄。

其實，名垂青史為后人緬懷景仰者畢竟寥若晨星，更多豪杰英雄為不當(dāng)亡國奴，慷慨赴死舍生取義。這些鮮為人知的愛國者，與千古流芳的民族英雄們同樣鐵骨錚錚，成為中華民族不可戰(zhàn)勝的脊梁。

（一）松山英魂

1639年2月，皇太極親率八旗勁旅屢次強攻錦州屏障松山城，遭到錦州副總兵金國鳳所部三千將士頑強阻擊。清軍調(diào)動重武器“以重兵來攻，環(huán)城發(fā)炮，（松山城）臺堞俱摧?！苯饑P見招拆招，嚴防死守年余。將士們因傷亡慘重心生怯意，金國鳳被這些將士的怯懦激怒，身先士卒“率親丁數(shù)十人出據(jù)北山岡鏖戰(zhàn)?！痹趹K烈的戰(zhàn)斗中，金國鳳“矢盡力竭，與二子俱死。”

巡撫接到松山被圍戰(zhàn)報時，召開緊急會議“遣兵救援?！备睂钫裨凇爸T將莫敢應(yīng)”時毅然請纓率部增援。援軍在半途遭到清軍伏擊，“一軍盡覆”，楊振腿部負傷被擒。清軍如獲至寶，令他“往松山說降?！睏钫裾邢聭眩僖鈶?yīng)允，在副職李祿攙扶下前往松山。走出清軍視線后，楊振“踞地南向坐”，叮囑李祿：“為我告（松山）城中人堅守，援軍即日至矣！”李祿跑到城下，大聲將楊振之語轉(zhuǎn)告守城將士。將士們士氣大振，“守益堅?！睏钫衽c李祿視死如歸，被清軍惱羞成怒殺害。

楊振的堂叔楊國柱因“二子俱殀（同“夭”），一直視楊振為己出。楊振殉難年余后，楊國柱在馳援松山途中，不幸陷入清軍埋伏。在“大清兵四面呼降”時，他長嘆一聲，對部下道：“此地正是去年我侄子殉難處！侄子壯烈殉國，我豈能做投降將軍！”他揮舞令旗，指揮部隊突圍，混戰(zhàn)中“中矢墮馬卒?！?/p>

楊國柱的妻子何氏深明大義，強忍先后失去二子和丈夫的悲慟，“以所遺甲胄弓矢及戰(zhàn)馬五十三匹獻諸朝。（崇禎）帝深嘉嘆，命授一品夫人?！?/p>

（二）揚州烈士

1645年3月，揚州被清軍包圍。史可法孤掌難鳴，“邀諸將赴援?！睋P州城附近的南明將領(lǐng)或猶豫觀望，或消極避戰(zhàn)，唯有名將劉肇基不顧一切從白洋河率部馳援揚州。

隊伍途徑高郵時，部下因此行兇多吉少，勸他回家看望一下妻兒。劉肇基以國事為重，舍小家顧大家，馬不停蹄直奔揚州城。面見史可法后，他建議“乘大清兵未集，背城一戰(zhàn)?！笔房煞▍s認為：“銳氣不可輕試，且養(yǎng)全鋒以待其斃”，請他“分守北門?！背情T被清兵攻破后，劉肇基“率所部四百人巷戰(zhàn)，格殺數(shù)百人?！鼻遘婒T兵如潮水般涌入，劉肇基“力不支，一軍皆沒?！?/p>

副總兵馬應(yīng)魁渾身是膽，入伍成為低級軍官時，曾“率家丁五十人巡村落間”，與一伙武裝強盜遭遇。家丁們嚇得屁滾尿流，拔腿就跑。馬應(yīng)魁一面臨危不懼大喊：“別怕死！‘死，命也！’”一面眼疾手快連發(fā)兩箭射殺兩名強盜，“賊即退?！彼虼吮皇房煞ㄆ聘裉岚螢楦笨偙?。每次作戰(zhàn)，馬應(yīng)魁都“披白甲，大書‘盡忠報國’四字于背”，身先士卒奮勇殺敵。揚州北門被攻破后，馬應(yīng)魁浴血苦戰(zhàn)，“巷戰(zhàn)死。”

副總兵莊子固奉史可法將令駐守徐州一帶后，積極“募壯士七百人，以赤心報國為號。”他“聞?chuàng)P州被圍，率眾馳救，三日而至?！睋P州城失守前，他“欲擁（史）可法出城，遇大清兵，格斗死?！?/p>

揚州城破，副將樓挺、江云龍......等十余人，皆以巷戰(zhàn)死。”

與史可法并肩作戰(zhàn)的揚州知府任民育，驚聞城破后，坦然動員“闔家男婦盡赴井死”，自己身穿紅袍“端坐堂上”，毫無懼色怒斥殺紅了眼的清兵，“遂見殺。”

（三）恪盡職守

僧人本應(yīng)“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明末和尚申甫卻身穿袈裟心在廟堂。他癡迷軍事，潛心研制出新式“戰(zhàn)車火器”，獻給朝廷。崇禎親自驗收這款新式武器后，破格提拔申甫為副總兵，招募新軍加緊訓(xùn)練。清軍入關(guān)后，申甫“乃結(jié)車營盧溝橋”備戰(zhàn)。清軍避其鋒芒“繞出其后”，申甫所部猝不及防被“殲戮殆盡。”申甫舍生忘死“直前沖鋒”，斬殺數(shù)人后壯烈殉國，“遺骸矢刃殆遍。”

浙江金華城慘遭清軍屠城，被殺人數(shù)高達兩萬二千余人。消息傳到江山縣，縣令方召召集城中父老留下遺言：“清軍將至，我身為金華父母官，決不能離開此地。我斷不能因為我一人緣故，招致全城遭殃！”他不顧勸阻，“封其印，冠帶向北拜，赴井死?！?/p>

袁州知府霍子衡被紹武帝封為太仆月余后，廣州被清兵攻占?；糇雍狻澳苏冁霞叭印?，先教導(dǎo)他們“臨難毋茍免”，繼而“援筆大書‘忠孝節(jié)烈之家’六字，懸中堂，易朝服，北向拜。又易緋袍，謁家廟，先赴井死?！蹦媳从^，投井追隨。三子攜妻相繼自盡，“惟三孫得存。有小婢見之，亦投井死?！?/p>

永歷帝率南明小朝廷逃亡緬甸時，受到滇西沅江土司那嵩父子盛情接待，“供奉甚謹，設(shè)宴皆金銀器。”宴會結(jié)束后，那嵩誠心實意將這些金銀器皿悉數(shù)獻給永歷帝。李定國在滇西伏擊吳三桂追兵時，“號召諸土司兵?！蹦轻院敛华q豫“即起兵應(yīng)之”，城破后“登樓自焚，闔家皆死，其士民亦多巷戰(zhàn)死?！?/p>

（四）書生意氣

安徽宣城寧國書生漢超“聞都城變”，立即與友人謀劃“募兵赴難?！逼浜?，他組織義軍轉(zhuǎn)戰(zhàn)安徽各地，襲擾清軍，影響極大。在夜襲寧國一戰(zhàn)中，漢超事先潛入城內(nèi)與義軍里應(yīng)外合起事。由于清軍防守嚴密，義軍攻城失利。漢超與義軍安全撤離縣城后，得知清軍滿城搜捕領(lǐng)頭者，“念母在，且恐累族人”，毅然返回縣城自首：“首事者我也！”他慘遭清軍斬首后，清軍“剖其腹”，見其“膽長三寸”，不禁肅然起敬。其妻及家屬聞訊，“自擲樓下死?！?/p>

江西金溪舉人士和為躲避清軍至福建，被南明唐王委以重任。他心憂國事，“疏陳時政闕失，凡數(shù)千言”，被唐王“嘉獎備至”，提拔為延平知府。清軍大兵壓境，唐王逃往汀州，“留兵部侍郎曹覆泰偕士和居守?！碑?dāng)清兵將至的“警報疊至”時，士和召集城內(nèi)父老宣告：“我擔(dān)任郡守雖未滿一月，但誓與此城共存亡！請諸君速攜家小出城避難，千萬別讓數(shù)萬生靈慘遭清軍殺戮！”士和退入內(nèi)署，對勸他逃命的友人推心置腹道：“‘吾一介書生’，數(shù)月之間便陡然身居高位，‘安敢偷生！’”他“從容正衣冠，閉戶投繯死?！?/p>

昆明文士薛大觀鐵骨錚錚，得知永歷帝逃亡緬甸后，感慨萬千：“君臣們不能背城一戰(zhàn)，共同為社稷而死，只想逃亡至蠻邦以茍延殘喘，豈非雙重羞辱！”他回頭對兒子薛之翰道：“我決定‘不惜七尺軀，為天下明大義！’我死后，你要以我為榜樣勉勵自己！”薛之翰明確表態(tài)：“大人死忠，兒當(dāng)死孝！”薛大觀搖頭：“汝有母在！”薛夫人在一旁聽得真切，含笑問兒媳：“他父子倆能為忠孝而死，我二人難道不能為節(jié)義而死？”侍女懷抱襁褓中的薛家孫兒，淚流滿面問：“主人皆死，何以處我？”薛大觀答：“爾能死，甚善！”于是，主仆五人懷抱嬰兒“偕赴城北黑龍?zhí)端?。次日，諸尸相牽浮水上，幼子在侍女懷中，（侍女）兩手堅抱如故?！毖Υ笥^的女兒已經(jīng)出嫁，為躲避清軍逃避山里。也許是心靈感應(yīng)，雖與父母“相去數(shù)十里”，卻選擇“亦同日赴火死?！?/p>

明末清初，為不當(dāng)亡國奴而戰(zhàn)死沙場、寧死不屈、自殺殉國者不可計數(shù)。也許，有人會指斥這些殉國者愚忠或愚孝，有人會以民族融合為名指責(zé)筆者拉仇恨，有人會后知后覺點評他們當(dāng)初應(yīng)當(dāng)怎樣不該如何......但是，正是這類人前赴后繼，在“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每個人被迫著發(fā)出最后的吼聲！”正因他們生命的吶喊，才使中華民族世代自強不息，才使中華民族具備抗擊任何外來風(fēng)暴的底氣，才使中華民族不懼貿(mào)易戰(zhàn)、經(jīng)濟戰(zhàn)、冷戰(zhàn)及各種形式的戰(zhàn)爭威脅！這種民族精神在中華兒女血脈中世代奔涌，成為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fù)興的生生不息動力！

作者簡介：許云輝，男，1984年7月畢業(yè)于云南師范大學(xué)中文系，且于同月入職杏壇,2022年10月退休。曾出版專著兩部，在省級以上文學(xué)刊物發(fā)表文章百萬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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