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寄川來接我去音樂會的時候，向我介紹副駕駛上的女人。
“這位是禾瑤，我跟你提起過的，你該叫她一聲妹妹?！?br/>哦，原來就是那位——
讓圈子里所有太太都準備看我笑話的女人。
女人穿著廉價旗袍，柔弱蒼白的臉上滿是清高。
到底還是擠出一句：“嫂子好?！?br/>我友好點點頭。
“你好?！?br/>反手拉開副駕車門。
“你坐錯了位置。”
禾瑤臉上的孤傲不過維持了一秒，就紅了眼。
“寄川哥哥……”
“是我讓她坐這里的?！?br/>男人的聲音沉穩(wěn)，帶著不容置喙的篤定。
“阿瑤暈車又怕冷，坐前面更舒服。”
我保持著姿勢一動不動，笑眼看他。
“原來是暈車，那要不你把車讓她開吧，我聽說開車的人怎么都不會暈的?！?br/>又體貼地看向女人。
“正好駕駛座上還有你寄川哥哥的體溫，不冷的?！?br/>“青云，你在胡說些什么？”
我無視男人的怒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禾瑤。
她漲紅著臉，眼淚將落未落。
終是邁著高傲的步子，從副駕駛上下了車。
“寄川哥哥，今天謝謝你了。”
“音樂會我就不去了，眾人趨之若鶩的，未必是好的?！?br/>“音樂和人一樣，不分高低貴賤，沒必要非得在高雅的殿堂才能聽到。”
“我只要堅持我的本心，就可以了?！?br/>我眉梢一挑。
這么多年，我處理過這么多想要靠近林寄川的女人。
為財?shù)?、為色的都見過。
唯獨沒見過這種，
孤芳自賞又自強清高的小白花。
難怪自從林寄川在街頭聽過她拉琴后，就念念不忘。
又是送琴，又是獻花，又是資助進修。
連我們的結(jié)婚紀念日這天，也拉上她一起。
男人下了車，拉住她離開的手腕。
“阿瑤，這個機會對你來說難得，別錯過了?！?br/>“我讓她給你道歉……”
我目光淡淡放在他們交疊的手上。
男人的婚戒不知什么時候摘了下來，只留下一圈淺淺的印記。
“不必了，強人所難的事情寄川哥哥不必為我去做。”
“我也不會因為一句簡單的道歉，就替那個屈辱的自己原諒一切?！?br/>女人不卑不亢地昂起了頭。
多年的修身養(yǎng)性，在此刻竟有了分崩離析之意——
我難得有些手癢。
不過還是忍住了，抬腳剛想要徑直坐上車時。
米白色的真皮座椅上，一灘深紅印記刺目。
女人的旗袍也染上了鮮紅血跡。
“阿瑤，你——”
男人顯然也看到了。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隨即很快脫下身上的六位數(shù)的西裝外套，攏在她的腰間。
“我去一下便利店，你在這里等我?！?br/>兩人對視一眼，女人臉上閃過一絲紅暈，點點頭。
看上去默契十足。
我將手里的愛馬仕砸在車門上。
“嘭”地一聲巨響。
就像當年，為了追在酒吧打工的林寄川，我點了整整十座香檳塔。
又統(tǒng)統(tǒng)砸碎。
就是為了讓那些垂涎他的情敵們知難而退。
“說吧，這車臟了，你打算賠多少?！?br/>我已經(jīng)很久沒生這么大的氣了。
大概連林寄川也沒想到。
“阿瑤不是有意的，洗車的錢我替她出?！?br/>我冷嗤一聲。
“洗車？能洗干凈這車里的騷味嗎？”
“我要換掉一整套內(nèi)飾，不然換一臺新的也行?！?br/>禾瑤面色鐵青。
“方小姐，我是沒錢，但我也有骨氣，你沒必要這么侮辱人吧？”
我似笑非笑：
“有骨氣就可以不賠錢？我侮辱你了嗎？不然你自己好好聞聞？”
語畢，禾瑤眼淚就跟斷了線的珍珠一樣往下落。
林寄川冷冷看我一眼。
“你適可而止?！?br/>“所有一切賠償我來，不關(guān)阿瑤的事?！?br/>“別用你的惡意，臟了人心?！?br/>不知是不是錯覺。
明明是盛夏，我偏覺得有股寒意，順著脊背直上。
直到我臉上的笑意僵持。
我忽然覺得，沒意思極了。

我看著男人匆忙走進便利店，熟練地挑選起了衛(wèi)生巾的品牌型號。
禾瑤忽然出聲。
“方小姐，你不會懂我和寄川哥哥之間的感情的?！?br/>“我們互為知己，他欣賞我的音樂，我明白他的無奈煎熬，這些都和錢還有階級沒關(guān)系?！?br/>她似乎極為自豪。
“我和你不一樣，我沒有暴發(fā)戶父親，但有一顆無比真誠的心。”
“當年他娶你，不過是被逼得走投無路?！?br/>“如果我再早出現(xiàn)幾年，也許他就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外表看上去矜貴圓滿，內(nèi)心荒蕪一片。”
林寄川內(nèi)心荒蕪？
20歲那年，我遇到了一人打四份工的他。
那時候的他，是個父親賭博欠下巨債，被迫中斷學(xué)業(yè)早早外出謀生的少年。
大冬天，他穿著洗的破了洞的黑色棉衣，瘦骨如柴。
連那雙漂亮的眼睛，都毫無生機。
我不懂什么少年自尊，只知道他需要的東西我剛好有。
于是，我一把將他從深淵拉了出來。
逼他接受我所有的好意。
逼他抬頭將所有目光投向我。
乃至于到最后，整個京市的人都知道，林寄川娶我，也是被逼的。
他們說——
清冷貧酸的天才少年，哪有手段應(yīng)付得了暴發(fā)戶的驕縱千金。
直到少年被栽培成了一株所有人都可以仰其鼻息的大樹。
終于有人說我運氣不錯。
可沒人知道，我在這段感情里付出的，遠不止運氣。
“他是個男人，不是你的附屬品?！?br/>禾瑤還在我耳邊喋喋不休。
按照我以前的性子，是該給她兩巴掌的。
但看到朝這邊匆匆而來的男人，和明明膽怯卻又故意激怒我的女人。
忽然改了主意。
“你說的對，他是個男人，可卻是我的男人?！?br/>“你想和他出雙入對地打我臉，不僅要問問我同不同意，還要問問他是不是真的愿意為你做一個吞萬根針的負心漢?！?br/>我的聲音不大不小，剛好傳到男人的耳朵里。
他皺著眉。
“青云，我和阿瑤之間什么都沒有，外面那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對你我是小事，但對阿瑤一個單身女孩來說是莫大的詆毀?！?br/>“你別相信他們亂說的?！?br/>禾瑤咬著下唇，眼中欲言又止的模樣明明令人心生快意。
可我卻笑不出來。
“音樂會你先過去吧，我把阿瑤安頓好再過來。”
女人順勢倚靠在他懷里，他沒躲閃，反而將她環(huán)抱起，放在副駕上。
“車子你嫌臟，就自己先打車過去，我明天陪你去看車?！?br/>我忽然想起20歲那年。
他也是這樣。
清冷的眸子只平靜地看著我，從未說過拒絕。
我歡喜地看著他的生活因為我，而有了不同的色彩。
他從未恃寵而驕，也不懂諂媚向上。
只是一味地任由我“胡鬧”。
就像現(xiàn)在，他有沒有越界，我不知道。
但他允許禾瑤越界了。
我平靜地站在路邊，看著車子緩緩駛?cè)ァ?br/>說不出一句話來。
我還是去了音樂會，畢竟是熟人送的票，我得去捧個場。
其實我并沒有多愛音律。
但林寄川喜歡。
他會盯著一副我看不懂的畫看一整個下午。
也會在我聽著想睡覺的音樂會上熱淚盈眶。
只有在這些高雅的事情上，他的情緒會多幾分波動。
所以收到票的時候，我是想討好他的。
我幻想過他沉浸在音樂之中，而我挽著他的手臂享受片刻依偎。
唯獨沒想到，直到音樂會結(jié)束，我身旁的座位都一直空著。
心不在焉地聽完，我讓人將準備好的花束送給人群中分身乏術(shù)的人，便離開了。
到家時，我看到停在院子里的車。
忽然有不好的預(yù)感。
推開門，男人坐在客廳神色如常。
染上禾瑤經(jīng)血的外套被隨意丟在沙發(fā)上，他挽起的半截袖子露出堅實的小臂。
手上明顯剛碰過水。
我敏銳的察覺到有什么不對。
“車為什么沒拿去洗？”
林寄川還沒來得及回答，主臥里忽然傳來一聲女人的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