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2月下旬，上海電影制片廠的試妝室里燈光熾熱，導演組卻愁云密布。距離重大獻禮片《開天辟地》正式開機只剩三十天，青年毛澤東的人選依舊懸而未決。負責選角的胡立德盯著墻上一排放大照片，突然停在一張來自中央實驗話劇團的黑白頭像前，神情一亮——照片里那雙略顯倔強的眼睛，與青年時期的毛澤東幾乎重合。照片主人，名叫王霙。

此時的王霙正忙著排練話劇《屈原》。接到上影廠電話，他有些錯愕。那句直白的“你這嘴形、眉骨簡直像極了毛主席”讓他哭笑不得。幾天后，他抵達上海，披一件青布長衫從化妝間走出，幾位老同志差點同時站起：“這就像從歷史照片里走下來的青年潤之！”人選塵埃落定。

鏡頭轉(zhuǎn)回1957年，王霙出生于杭州，典型江南小巷長大的孩子。浙江山水滋養(yǎng)出的靈氣，加上家庭對藝術(shù)的支持，使他十六歲就考入浙江藝術(shù)學校；舞蹈、京劇、越劇都學過，臺步扎實，嗓子明亮。1973年學成后分配到越劇二團，再到1983年赴中央實驗話劇團進修，十年功底，這才讓他在1989年被胡立德一眼相中。

拿到劇本后，王霙意識到“像”只是外表，演活靈魂才是難度。他向?qū)а萏岢鲆粋€請求：去韶山住兩周。劇組當即拍板。抵達韶山那晚，鄉(xiāng)間星光稀薄，王霙被介紹給當?shù)仡H有名氣的“湯媽媽”——湯瑞仁。老人一聽說他要塑造毛主席青年形象，立即招呼他進灶屋，遞上一碗辣椒炒肉，“青年潤之最愛這口。”

值得一提的是，湯瑞仁并不只是熱情好客的飯店老板娘。她與毛家既是遠親，又是隔塘舊鄰。1959年主席回鄉(xiāng)時曾到她家小坐，攝影師侯波拍下一張“主席懷抱孩子與湯瑞仁交談”的照片，這張照片后來刊載全國，湯瑞仁因此在韶山被尊稱“湯媽媽”。

第二天拂曉，山里霧氣還未散，湯瑞仁帶著王霙沿著石階往獅虎山上走。老人步子很穩(wěn)，嘴里卻不停地講：“潤之那時常說，父母之墓不能大修，鄉(xiāng)親怎么看？”說話間就到墓前，土丘樸素無華。湯瑞仁雙膝一跪，輕聲道：“阿公阿婆，這孩子要演潤之，你們要幫他呀?！币痪浯緲汔l(xiāng)音，讓王霙背脊一緊，他跟著跪下，暗暗立誓。

有意思的是，這場無聲交流成了王霙表演的情感支點。返滬后，他在片場常常端坐著翻閱毛澤東早期文章，停頓時就想起墓前的山風、楓葉、土香。拍攝中，每到毛主席思索或沉默的鏡頭，他總能找到那股安靜而堅毅的氣質(zhì)。影片上映后口碑出奇地好，1991年入選全國十佳影片，王霙的名字也隨之走紅。

走紅并不意味著一路順暢。拍《秋收起義》時，時任中央軍委副主席張震到片場調(diào)研。剛握手便皺眉：“秋收時期大家缺吃少穿，主席那時瘦得緊，你這身板胖了些?！币痪涮嵝褦S地有聲。那會兒王霙84公斤，確實富態(tài)。為了減重，他把伙食改成清茶配蘋果，還堅持夜跑。一個月，體重掉到70公斤，臉頰削下去，眼神倒更鋒利。張震回訪時只說了一句：“現(xiàn)在像了?！?/p>

這種“細到偏執(zhí)”的要求貫穿王霙此后所有關(guān)于毛主席的角色。拍《毛澤東與斯諾》時，導演要他在鏡頭里連抽四根煙，表現(xiàn)主席與斯諾暢談時的爽朗。王霙本不吸煙，嗆得直咳，卻硬是把煙灰彈出原型的姿勢學得八九不離十。拍《楊開慧》時要吃辣，他被朝天椒辣得眼淚橫飛，仍得繼續(xù)咀嚼，因為鏡頭里的毛主席就在湘江邊談笑風生。

不得不說，這種自我要求令整個團隊都保持高標準。有一次燈光師調(diào)試新型鏑燈，溫度過高，王霙額頭汗珠滾落，他堅持不喊停，說“青年時主席北漂找書念的日子，比這苦得多?！币痪湓挘瑪z制組沒人再喊累。

時間再往后推。2003年，他受邀在大型文獻劇中再演毛澤東，觀眾擔心他會“套路化”。然而首場播出，不少老兵評價：神態(tài)更新鮮，分寸感更準。原因在于王霙為這次重演又做了功課——他翻讀了《毛澤東年譜》中1935至1945年段落約60萬字，不放過任何可用細節(jié)。

試想一下，如果當年沒有胡立德那一眼，沒有湯瑞仁墓前那一跪，沒有張震的嚴苛提醒，王霙或許成不了如今的“青年毛澤東專業(yè)戶”。表演藝術(shù)需要天賦，也離不開逢山開路的執(zhí)拗。

演藝圈外的人常問王霙：“演了這么久，會不會感覺自己被定型？”他回答簡單：“人物巨大，怎么可能演完？總有新的東西可挖?！迸_下人聽來像客套，其實是多年下來的真實體悟。

毛主席曾說，世界是你們的，也是我們的，但歸根結(jié)底是你們的。王霙執(zhí)著于把“你們”的那份責任埋進每一次鏡頭，湯瑞仁當年墓前一句“幫他”，成了暗中注視的燈塔。角色在屏幕上定格，背后的故事仍在流動，這正是光影藝術(shù)與歷史記憶相互砥礪的意義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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