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1年12月18日下午，北京入冬已久，西苑湖面結(jié)著薄冰。中南海勤務員遞上一封從開封寄來的特急信件，落款“戴季英”。幾分鐘后，毛主席批注六個字：“已經(jīng)不可救藥?！碑斖?，中央辦公廳連夜整理材料，河南方面得電后如芒在背。信里到底寫了什么，為何會換來如此嚴厲的定性？

先把時鐘撥回到1927年。黃麻地區(qū)槍聲初起，年僅二十歲的戴季英在總指揮部帳篷里畫著簡陋的攻城草圖。那一年，他的身份是起義軍黨委成員，和李先念、陳再道并肩。短短三個月，他帶人打下黃安縣城，俘縣長、奪警備隊，風頭一時無兩。湖北北部的窮苦農(nóng)民，第一次見到這位身材單薄卻嗓門極亮的年輕指揮員，都說“戴小伙子有膽有謀”。從此，他一路由縣委書記做到紅四方面軍師政委、紅二十五軍政委，帶著不到三十條傷亡換來幾千名俘虜?shù)募o錄，讓蔣介石頭疼不已。

戰(zhàn)爭年代的鋒芒不代表政治斗爭的穩(wěn)健。1935年，紅二十五軍轉(zhuǎn)戰(zhàn)陜南，國民黨第三次圍剿步步緊逼。局勢吃緊時，陜甘省委內(nèi)部卻掀起了一場肅反風暴。戴季英臨危受命，出任西北革命軍政治保衛(wèi)局局長。這位昔日“行動派”把矛頭對準老戰(zhàn)友劉志丹，逮捕、逼供、皮鞭齊上，甚至把劉家五歲的孩子押進勞改隊。三周后，中央紅軍抵達吳起鎮(zhèn)，毛主席一句“刀下留人”叫停審訊。核查以后一錘定音：口供系杜撰。周恩來拂袖怒斥：“像劉志丹這樣的‘反革命’越多越好，像你這樣的‘真革命’一個都嫌多?！北Ｐl(wèi)局人事大換血，戴季英被撤職、黨內(nèi)嚴重警告。

抗戰(zhàn)爆發(fā)，前線缺人。高敬亭麾下的新四軍第四支隊忽然接到命令——副司令員由戴季英擔任。高敬亭原是戴的舊部，心里芥蒂難消，對幕僚說過一句重話：“有他的指示，先擱著，回頭跟我商量?！泵苤鸩缴?。1939年，第七團團長叛變事件被戴季英歸咎于高敬亭，最終高被捕并遭錯殺。事后種種跡象表明，高敬亭并未與叛徒同謀，可事情已回天乏術(shù)。此后七十年代的軍史編輯會上，一位老兵低聲感嘆：“那一年冤得很，可誰也不敢吭聲?！?/p>

功勞也有。1939年底，李品仙部逼近兩淮，張云逸、戴季英聯(lián)名通電安徽各界，隨后半塔集一役干凈利落地收拾了桂系殘部，迫使國民黨釋放張云逸家屬。1944年，豫西山地殺聲不斷，戴季英攜王樹聲組建八路軍河南軍區(qū)，山溝里拉出數(shù)萬民兵，日軍一個聯(lián)隊被生生磨掉大半。毛主席在棗園會議上點評此戰(zhàn)，未點名卻連說三個“干得好”。

勝利的號角還在回響，新中國剛成立，開封省委書記的任命讓戴季英心灰意冷。河南是省會不假，可他自認資歷在“省委那幾位娃娃”之上。同僚回憶說，1950年年底的一次省政府聯(lián)席會上，戴季英端著茶杯，一臉不屑地插話：“你們懂得財經(jīng)嗎？老戴當年可管過全軍供給?！眻雒嬉欢葘擂?。

于是就有了1951年的那封“要官信”。信中兩層意思：一，痛批河南省委主要領導“志大才疏，瞎指揮”；二，自薦省委第一書記、中央委員。字里行間帶著居功自傲，也暗含“若不允，后果自負”的威脅味道。毛主席閱后火氣上涌，當即批示嚴懲。很快，河南省委作出決定——開除黨籍、公職，處理結(jié)果全文登上《人民日報》。按現(xiàn)在的說法，就等于在全國范圍“拉黑”。

戴季英并沒有立即鋃鐺入獄。1952年起，他被安排學習、檢查?？善馕锤?，依舊口無遮攔。1959年，因歷史遺留問題加個人態(tài)度惡劣，被判刑十五年；1974年刑滿，居所設在鄭州郊區(qū)。1982年，生活條件放寬，他搬進省委家屬院，一棟老式紅磚小樓，偶爾有黃麻起義的老兵敲門請教史料，他總是一邊咳嗽一邊揶揄：“你們寫得也太官方，缺火候?！痹捯綦m沖，還是把珍藏文件遞了出去。

90年代初，軍史編纂組重寫紅二十五軍長征篇章。陳再道上將審稿時，在評語欄里第一次稱呼“戴季英同志”，同時提醒務必如實寫出其功過。1993年，原中紀委副主任張策撰文提出：“不能因為一個人的后期錯誤，就抹殺他在艱苦年代的貢獻?！焙幽媳镜貓蠹堧S后連載討論稿，公眾意見出現(xiàn)分化。不過，這已不再牽動大局。戴季英接受采訪的最后一句被記者記錄下來——“歷史不是想刪就刪的紙，每一道折痕都在。”

此后兩年，他幾乎不再出門。1995年春，戶口所在地派出所為他換發(fā)居民身份證，工作人員敲門時，老人正伏案整理回憶錄，桌上攤著泛黃的起義名單。翻頁聲很輕，窗外風聲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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