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國華站在小區(qū)門口，看著搬家公司的貨車開走，心里松了一口氣。鄰居張大媽端著水杯湊過來，一臉好奇："老李啊，聽說你家搬來個男人？這大熱天的，你一個退休老頭子，不找個老伴照顧你，也不請個保姆做飯，怎么找了個男人來??？"

"您別瞎操心了，人家是我租客，付房租的。"李國華擺擺手，轉(zhuǎn)身就要走。

"租客？"張大媽的聲音提高了八度，"你那三居室自己住著不舒坦，非要找個陌生男人同?。磕銉鹤又绬?？"

李國華沒回話，腳步加快往樓道里走。身后傳來張大媽的嘀咕聲："這老頭子，莫不是腦子糊涂了？六十多歲的人了，還跟人合租……"

回到家，李國華關(guān)上門，靠在門板上長長地嘆了口氣?？蛷d里傳來水流聲，那個叫王建國的男人正在衛(wèi)生間洗臉。兩個月前，李國華在老年活動中心認(rèn)識他，得知他離異獨(dú)居，租住的房子要拆遷，一時找不到合適的地方。那天晚上，兩人坐在公園的長椅上聊到深夜，月光下，李國華看著王建國落寞的背影，突然說："來我家住吧，反正房子大。"

王建國愣了半晌，問："你不怕別人說閑話？"

"怕。"李國華點(diǎn)燃一根煙，"但更怕一個人孤獨(dú)終老。"

這句話說出口的瞬間，李國華看見王建國的眼眶紅了。兩個67歲的老男人，在夜色里沉默了很久。

王建國搬來的第三天，李國華的兒子李明就殺到了家里。

"爸，你瘋了嗎？"李明推開門就吼，"你跟一個陌生男人住在一起，萬一他圖謀不軌怎么辦？萬一他偷你東西怎么辦？你有沒有想過我們的感受？"

李國華正在廚房切菜，手上的刀頓了頓："你的感受？你一年回來看我?guī)状?？上次來還是半年前吧？"

"我忙！公司事情多！"李明理直氣壯，"但這不代表你可以亂來！鄰居都在傳，說你找了個男伴，聽著多難聽！"

"難聽？"李國華放下菜刀，轉(zhuǎn)過身，"那你說什么好聽？我找老伴，你媳婦說我老不正經(jīng)，怕我把房子過戶給外人；我請保姆，你又說浪費(fèi)錢，說保姆不可靠?，F(xiàn)在我找個室友分擔(dān)房租，互相有個照應(yīng)，你又嫌丟人。那你說，我該怎么活？"

李明被問得啞口無言，臉漲得通紅。這時，王建國從超市買菜回來，看見這場面，默默放下菜籃，轉(zhuǎn)身要走。

"老王，別走。"李國華叫住他，"這是我兒子，李明。小明，這是王建國，我的室友，也是我朋友。"

王建國尷尬地點(diǎn)點(diǎn)頭，李明卻冷著臉，連招呼都沒打，摔門而去。

那天晚上，兩個老人坐在陽臺上喝茶。夏天的風(fēng)帶著潮濕的氣息，樓下廣場舞的音樂震天響。李國華給王建國倒了杯茶："對不起啊，讓你看笑話了。"

"理解。"王建國接過茶杯，"我兒子當(dāng)初也是這態(tài)度。離婚那年，他跟我斷絕關(guān)系，說我丟了他的臉。這么多年，連個電話都沒有。"

李國華沉默了。窗外的霓虹燈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過了許久，王建國突然說："老李，你后悔嗎？讓我搬進(jìn)來。"

"不后悔。"李國華的聲音很堅(jiān)定，"我老伴走了八年，這八年我一個人住這三居室，冷冷清清。冰箱里的菜總是壞，因?yàn)橐粋€人吃不完。電視開著，也只是為了有點(diǎn)聲音。夜里醒來，滿屋子黑漆漆的，那種孤獨(dú)，能把人逼瘋。"

王建國低下頭，聲音有些哽咽："我懂。我離婚后也是一個人。有一次發(fā)高燒，燒到39度，躺在床上三天，沒人知道。后來是房東來收房租，才發(fā)現(xiàn)我昏迷了，叫了救護(hù)車。在醫(yī)院里，護(hù)士問我家屬電話，我想了半天，一個號碼都報不出來。"

兩個老人相視一笑，眼里都有淚光。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李國華習(xí)慣了早上起來，廚房里有熱騰騰的豆?jié){和煎餅，那是王建國做的。王建國也習(xí)慣了晚上回來，客廳的燈是亮著的，沙發(fā)上坐著李國華，手里拿著遙控器，等他一起看新聞。

兩個老男人建立起一套默契的生活節(jié)奏。李國華負(fù)責(zé)買菜做晚飯，王建國負(fù)責(zé)早餐和打掃衛(wèi)生。周末兩人一起去菜市場，為了一把青菜討價還價，像一對老夫老妻。

但閑言碎語從沒停過。

張大媽逢人就說："那兩個老頭子，天天膩歪在一起，關(guān)系肯定不正常。"小區(qū)里的老年合唱團(tuán)把李國華除名了，理由是"影響不好"。就連李國華的老朋友老陳，也打電話來勸："老李啊，你何必呢？找個老伴不好嗎？非要跟個男人攪在一起，惹人非議。"

"老陳，你知道找老伴有多難嗎？"李國華坐在陽臺上，看著夕陽西下，"我相過八次親，不是對方嫌我房子產(chǎn)權(quán)在兒子名下，就是我嫌對方兒女太多，怕麻煩。說到底，這個年紀(jì)的感情，都是利益交換。真心？太奢侈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老陳嘆了口氣："那你跟老王，就真心了？"

"至少，我們互相需要。"李國華說，"這不就夠了嗎？"

轉(zhuǎn)眼到了中秋節(jié)。李明帶著妻子和孩子來看李國華，提著一堆禮品，臉上掛著僵硬的笑容。吃飯時，李明的妻子陰陽怪氣地說："爸，聽說您現(xiàn)在跟人合租？這么大年紀(jì)了，還挺時髦。"

王建國正要起身離開，李國華拉住他："坐下，一起吃。"

飯桌上的氣氛尷尬到了極點(diǎn)。李明的兒子，12歲的小孫子突然問："爺爺，王爺爺為什么住在我們家？"

"因?yàn)橥鯛敔斒菭敔數(shù)呐笥选?李國華給孫子夾了塊排骨，"朋友之間互相幫助，有什么奇怪的？"

"那為什么鄰居奶奶說你們是……"小孩子的話被李明捂住了嘴。

李國華放下筷子，看著兒子："她說什么？說完，我想聽聽。"

李明低著頭不說話，妻子也埋頭吃飯。只有王建國突然站起來，聲音很平靜："李大哥，要不我還是搬走吧。我不想影響你和家人的關(guān)系。"

"你敢走，我跟你斷絕關(guān)系。"李國華這句話不是對王建國說的，而是對著李明，"你聽好了，這是我的家，我有權(quán)決定誰住進(jìn)來。你如果接受不了，以后就別來了。"

那頓飯不歡而散。李明一家摔門而去，李國華坐在沙發(fā)上，雙手撐著膝蓋，突然顯得很疲憊。王建國默默收拾著碗筷，廚房里傳來嘩嘩的水聲。

"老王。"李國華突然開口，"你說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自私？"王建國關(guān)掉水龍頭，走到客廳，"老李，我活了67年才明白一個道理，人到晚年，不為自己活，還能為誰活？兒女有自己的生活，老伴不在了或者找不到合適的，難道我們就該一個人孤獨(dú)終老？憑什么？"

李國華抬起頭，看著王建國："你不怕別人說閑話？"

"怕。"王建國坐下來，點(diǎn)了根煙，"但我更怕孤獨(dú)。老李，你知道嗎？自從搬來你這兒，我晚上能睡著覺了。以前一個人住，總是半夜驚醒，害怕自己突然死了，尸體臭了都沒人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不怕了，因?yàn)槲抑?，隔壁房間住著你，我們互相有個照應(yīng)。"

兩個老人對視著，眼里都是復(fù)雜的情緒。窗外的月亮升起來了，銀白的月光灑在客廳的地板上，像一層薄薄的霜。

冬天來了，李國華的老毛病又犯了，腰椎間盤突出疼得下不了床。王建國每天給他按摩，煮藥，端水送飯，忙前忙后。一天晚上，李國華疼得睡不著，王建國就坐在床邊陪他聊天，從年輕時的理想聊到現(xiàn)在的遺憾，從兒女的不孝聊到社會的冷漠。

"老王，你說咱們這一代人，到底圖什么？"李國華問，"年輕時為兒女操勞，老了兒女還嫌棄我們。想找個人作伴，還要被指指點(diǎn)點(diǎn)。"

"可能就是圖個心安吧。"王建國說，"我現(xiàn)在挺心安的，至少不孤獨(dú)了。"

李國華突然握住王建國的手："謝謝你。"

"說什么傻話。"王建國拍拍他的手背，"應(yīng)該是我謝謝你，收留我這個老無賴。"

兩個老人都笑了，笑聲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溫暖。

春節(jié)前，小區(qū)居委會要評選"五好家庭"，張大媽又開始傳播謠言，說李國華和王建國的關(guān)系不正常，不應(yīng)該讓他們參評。居委會主任是個明事理的人，專門來家里了解情況?？吹絻蓚€老人把家收拾得井井有條，相處融洽，主任感慨地說："現(xiàn)在的老人，孤獨(dú)的太多了。你們能互相陪伴，挺好的。"

后來，李國華和王建國沒有當(dāng)選"五好家庭"，但他們也不在乎。除夕夜，兩個老人包餃子，看春晚，守歲。窗外煙花綻放，屋內(nèi)燈火通明。王建國突然說："老李，明年我們?nèi)ヂ糜伟桑タ纯创蠛！?

"好。"李國華笑著說，"咱倆都67了，該為自己活一回了。"

電視里的鐘聲敲響，新的一年開始了。兩個老人碰了碰茶杯，眼里都是對未來的期待。他們知道，外面的流言蜚語還會繼續(xù)，兒女的不理解也會繼續(xù)，但那又怎樣？他們找到了對抗孤獨(dú)的方式，找到了晚年生活的意義，這就足夠了。

李國華看著窗外的煙花，心里想，人活一輩子，到最后陪伴自己的，未必是血緣親情，也未必是浪漫愛情，有時候，只是另一個和你一樣孤獨(dú)的靈魂。而這份陪伴，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釋，也不需要任何人的認(rèn)可。

夜深了，兩個67歲的老人各自回房休息。走廊的燈還亮著，像一盞永不熄滅的燈塔，照亮著兩個孤獨(dú)者相互溫暖的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