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失業(yè)那天,我正在廚房里切白菜。他進門的聲音很輕,像做錯事的孩子。我沒抬頭,繼續(xù)切菜,菜刀在案板上發(fā)出有節(jié)奏的聲響。

"媽。"他站在廚房門口。

"嗯。"

"我被裁了。"

我手頓了頓,也就一秒鐘,然后繼續(xù)切。白菜葉很脆,咔嚓咔嚓的。"賠償呢?"

"三個月工資。"

"找了嗎?"

"找了,沒人要。"

我把切好的白菜倒進盆里,這才轉(zhuǎn)過身看他。三十二歲的男人,站在那里垂著頭,像十二歲。我想說點什么,但最后只是擺擺手:"先吃飯吧。"

他回家住了兩個月。每天睡到中午,起來吃我做的飯,然后窩在沙發(fā)里刷手機。兒媳婦梅子打過幾次電話,我聽見他說"在找在找",聲音越來越?jīng)]底氣。

第三個月,梅子來了。

她坐在客廳里,背挺得筆直。我給她倒了茶,她沒喝。

"媽,我想跟你說句話。"梅子看著我,"我要離婚。"

我點點頭:"理由呢?"

"他不找工作,每天就在家躺著。"梅子的聲音很平靜,"我一個人養(yǎng)不起這個家。"

兒子從臥室里出來,臉漲得通紅:"我在找!你以為我不想工作嗎?現(xiàn)在找工作哪有那么容易!"

"你找了?"梅子冷笑,"你連簡歷都沒投過幾份。"

他們吵起來了。我坐在一邊,端著茶杯,看著這場預料之中的戲。吵到最后,梅子哭著走了,兒子砰地摔上臥室門。

我喝完那杯茶,然后敲了敲他的門。

"別煩我。"里面?zhèn)鱽韾瀽灥穆曇簟?/p>

我推門進去。他趴在床上,肩膀在抖。三十多歲的男人哭起來,比女人難看多了。

"起來。"我說。

"媽,你別說了,我知道我沒用。"

"我讓你起來。"

他坐起來,眼睛紅紅的。我在床邊坐下,看著窗外。外面是灰蒙蒙的天,像要下雨。

"你爸走的時候,你才五歲。"我說,"那時候我在工廠上班,一個月八百塊。房租三百,水電一百,剩下的要吃要喝要養(yǎng)你。"

他不說話。

"我也躺過。"我轉(zhuǎn)頭看他,"整整一個星期,什么都不想做,就想這樣死了算了。"

"那后來呢?"他問。

"后來啊。"我笑了笑,"我看著冰箱里只剩下半顆白菜,就想,再躺下去,連白菜都買不起了。"

他低著頭。

"失業(yè)不丟人。"我站起來,"躺著等死才丟人。"

說完我就出去了,把門關(guān)上。

第二天早上,他起床了。洗漱,換衣服,坐在電腦前開始改簡歷。我看見了,什么都沒說,照常做早飯。

但我知道,這還不夠。

梅子那邊的決心很大。她托人送來了離婚協(xié)議,字寫得工工整整,條款清清楚楚。兒子看著那張紙,整個人像泄了氣的皮球。

"她是認真的。"他說。

"嗯。"我在淘米。

"媽,我該怎么辦?"

我停下手里的活兒,擦擦手,在他對面坐下。

"我去找她。"我說。

"你?"他愣住了。

"對,我去。"

那天下午,我去了梅子租的房子。她開門的時候明顯吃了一驚。

"媽?"

"能進去說嗎?"

她讓開門,倒了水給我。房子很小,一室一廳,收拾得干干凈凈。我環(huán)顧四周,在心里嘆了口氣。

"梅子。"我開門見山,"你要離婚,我不攔。"

她看著我,眼睛里有戒備。

"但我想問你一句。"我說,"你還愛他嗎?"

她沉默了很久,最后點點頭:"愛。"

"那就不要離。"

"可是——"

"聽我說完。"我打斷她,"我知道你委屈,這些年你掙錢養(yǎng)家,他卻突然失業(yè),你覺得看不到希望。"

她眼眶紅了。

"但你知道嗎。"我看著她,"婚姻里最可怕的,不是一個人倒下,而是所有人都放棄。"

她哭了。

我從包里拿出一個存折,放在桌上。

"這里有二十萬,是我這些年攢的。"我說,"我借給你們,不要利息,等他找到工作了再還。"

梅子愣住了:"媽,這是你的養(yǎng)老錢!"

"我還能干得動。"我笑了笑,"而且,我信他。"

"可是——"

"梅子。"我握住她的手,"給他三個月。如果三個月后他還是這樣,那時候你再離,我不攔,這錢也不用還。"

她看著我,眼淚一滴一滴掉下來。

"但我信他不會讓我們失望。"我站起來,"因為他是我兒子,我了解他。"

那天晚上,梅子回來了。兩個人在臥室里說了很久的話,我聽不見內(nèi)容,只聽見梅子哭,兒子哄。

第二天,兒子出門了,西裝革履的,像以前上班的樣子。他走到門口,突然回頭看我。

"媽,謝謝你。"

"少說廢話,好好找。"

他笑了,眼睛卻紅了。

兩個月后,他找到了工作。工資不高,但穩(wěn)定。他把第一個月的工資全部交給梅子,梅子把錢分了一半給我,我沒要。

"留著還債。"我說。

現(xiàn)在他們搬出去住了,每周末回來吃飯。上周日,梅子說她懷孕了。一家人坐在餐桌前,氣氛熱鬧得很。

我坐在一邊,看著他們,心想,這就是家的樣子吧。不完美,會吵架,會有難關(guān),但只要不放棄,總能熬過去。

窗外開始下雨了,淅淅瀝瀝的。我起身去關(guān)窗,雨點打在手背上,涼涼的,卻讓人覺得很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