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6年3月7日的傍晚，北京微雨。西花廳里燈光通明，一場以“科研動力與生活保障”為主題的小型座談剛剛開始。參加者不多，鐵道兵司令王震坐在靠窗的位置，手里的煙卻一直沒有點著。桌子中央，是剛從財政部送來的新版工資草案，每一頁都用紅鉛筆標滿了數(shù)字。

文件越翻越厚，王震的眉頭越鎖越緊。別人討論基建指標，他偏要追問科研人員的津貼?！皵?shù)字好看不頂用，人得吃飽?！闭f完，他把草案合上，向身邊的科技口干部要了一份專家名單，準備逐條核對。當時的會場一下子安靜下來，誰都沒想到這位久經沙場的將軍，會在工資表上較真到這個程度。

王震對文化人的尊重并非心血來潮。1949年進駐北平時，他就主動去清華園請老教授吃飯，席間一句“大炮不識字，照樣得聽懂教授的話”，讓在座的學者印象極深。后來艾青到新疆，陳白塵到兵團，他都親自安排住處、配馬車。這種“見廟磕頭”式的禮遇，在軍旅之間傳為趣談。

1954年第一屆全國人大召開，王震與華羅庚第一次正面相識。午餐間隙，兩人被安排坐在同一桌。一個講沿海鐵路，一個談數(shù)論公式，原本風馬牛不相及的主題，卻被一句“工程也得算賬”自然牽接。飯后，兩人交換了聯(lián)系方式，此后信件往來不斷?！爸R分子不怕王胡子?！泵飨弥耸潞笮Φ溃捓锛日{侃也帶欣慰。

那時鐵道兵正承建鷹廈鐵路。隧道怎么排工序？橋墩如何配鋼筋？遇到拿不準的計算，王震就派工程師坐火車去北京，“請華先生拍板”。華羅庚從不推辭，他常把手稿塞給來人，再附一句“別客氣，公式都是公家的”。有意思的是，很多改動僅幾行字，就能為施工隊省下上百噸鋼材。

1959年困難時期，科研院所的口糧緊張。王震從東北軍墾農場調撥高產小麥八十噸，直接送到中科院庫房。“先保腦子，再保機器?！彼拇朕o簡單，卻精準。那年冬天，他又在京西發(fā)起一次內部討論，核心議題仍然是專家的日常供給。財政干部提醒他：中央預算已壓縮到極限。王震反問：“可火車照樣得跑吧？”

同年臘月，毛主席在懷仁堂召見王震，詢問鐵路建設進度。王震索性把專家工資問題也端上了桌?！叭A羅庚這些人，手里攥著國家的寶貝公式，您看工資能不能單列？”主席聽完，放下茶杯，只說了兩句話：“華羅庚的工資可以比我高。其余的，你來定?！爆F(xiàn)場沒有套話，氣氛卻一下輕松了。

新方案很快成形。按照職務和科研貢獻，華羅庚被劃入一級二檔，月薪605元，比主席高出約200元。其他技術帶頭人也同步調整。文件送審時，王震在落款處加一句注釋：“此為臨時措施，經濟好轉后再議。”后人回看這張批件，可見字跡用力之深，紙張?zhí)幪幫负邸?/p>

錢發(fā)下去，問題卻沒完。1961年春，王震在成昆鐵路工地視察，正逢華羅庚來講“統(tǒng)籌法”。兩人在泥地里搭了張折桌，臨時開課。王震提議讓工人直接上黑板。華羅庚點頭，當場改成“實踐演示”。工人們拿鐵鍬當指揮棒，十分鐘后就把施工順序重新排了出來，大大縮短工期。王震拍拍他的肩膀：“數(shù)學真能當鐵鍬使?。　?/p>

1964年，毛主席給華羅庚寫下“壯志凌云，可喜可賀”八字批示。得到這一鼓勵，華羅庚加快了“雙法”推廣。那年秋天，他再赴成昆線。王震讓警衛(wèi)抬來兩箱罐頭，算作路上口糧，華羅庚卻只挑了幾聽，把剩下的送給測量班?！奥沸藓?，比吃罐頭香?！边@句玩笑話至今仍在老兵中流傳。

1985年6月12日，華羅庚在東京大學講壇上猝然倒下。消息傳到北京已是凌晨。王震聽完，只說“安排機票”，隨后整夜站在窗前。他飛抵日本時，遺體已入殮?；貒螅凇度嗣袢請蟆钒l(fā)表悼文，字句直白，沒有排比，沒有修飾，只是一連串短句：“痛失良友。痛失國寶。數(shù)學的旗幟不會倒?！泵啃胁蛔闶郑瑓s比長篇挽詞更沉。

華羅庚去世后，王震仍舊關心科研人員待遇。1986年春，他在一次內部會議上再度提出：“什么都能省，研究經費不能省?！庇行┠贻p干部疑惑經濟壓力，他把稿紙拍在桌上，“華先生講過，優(yōu)選法能省料省時，你們不投錢，何來產出？”與昔日場景相比，語氣不減分毫。

多年后，一位參與成昆線改造的老工程師回憶：“如果沒有王司令的那道工資批件，很多人可能早就改行了?！边@并非夸張。工資條看似簡單，卻在最困難的年代，穩(wěn)住了一批頂尖人才的心。數(shù)字背后，是將軍和主席對知識分子的重視，也是國家科技躍進的底氣。

歷史細節(jié)或許會淡，卻有人記得最初的準則——人可以清貧，科研不能缺口糧；薪酬可以分級，關鍵崗位必須傾斜。王震那支在工資表上來回劃線的鉛筆，終究讓無數(shù)公式變成了一條條通往遠方的鐵軌。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