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妝寒酸？”
我放下筷子，看著婆婆。
“我說錯(cuò)了嗎？”婆婆夾了塊紅燒肉，“你爸走了一年了，你媽一個(gè)人，也沒見你娘家?guī)鸵r你什么。當(dāng)年嫁妝那么寒酸，現(xiàn)在還是那么窮。”
飯桌上安靜了幾秒。
我笑了。
“媽，”我站起來，“我爸的墳頭土還沒干，您就急著編排他？”
“我說的是事實(shí)！”
“事實(shí)？”我拿起手機(jī)，“您知道我爸是干什么的嗎？”
婆婆愣了。
“老會計(jì)?！蔽铱粗?，“什么都記著呢。”
我叫蘇曉燕，今年42歲。
結(jié)婚20年，這是我第一次在飯桌上和婆婆頂嘴。
“你這是什么意思？”婆婆的臉沉下來。
“沒什么意思?！蔽易厝?，“就是提醒您一句?！?br/>“提醒我什么？我說的哪句不是事實(shí)？”婆婆把筷子一摔，“你嫁過來的時(shí)候，陪嫁就兩床被子，一個(gè)柜子，寒酸得很！我們老李家從來沒嫌棄過你！”
“媽，別說了。”老公李建軍拽了拽婆婆的袖子。
“我怎么不能說？”婆婆甩開他的手，“這些年我沒少在親戚面前幫她圓場！人家問你媳婦娘家條件怎么樣，我都說‘一般，農(nóng)村的，你們別介意’。我給她留面子了！”
我看著她。
20年了。
原來這20年，她在親戚面前是這樣說我娘家的。
“媽，”我的聲音很平靜，“我爸媽是農(nóng)村的不假。但我爸在鎮(zhèn)上當(dāng)了一輩子會計(jì)，我媽開了20年的裁縫店。他們不窮?！?br/>“不窮？”婆婆冷笑，“那你嫁妝怎么就兩床被子？”
“兩床被子？”
我重復(fù)了一遍這四個(gè)字。
“媽，您確定？”
“我還能記錯(cuò)？”婆婆理直氣壯，“就兩床被子，一個(gè)柜子，還有幾件衣服。加起來不到兩千塊。全村最寒酸的嫁妝！”
我沒說話。
我在想一件事。
我結(jié)婚那年，我爸給我的嫁妝，是38萬。
現(xiàn)金。
當(dāng)時(shí)我爸說：“這是爸媽一輩子的積蓄，你拿著，在婆家腰桿子硬一點(diǎn)。”
那38萬，我親手交給了婆婆。
她說：“放我這兒，我?guī)湍銈兇嬷?，以后買房子用?！?br/>我信了。
然后這20年，我再也沒見過那筆錢。
“建軍，”我轉(zhuǎn)頭看老公，“我們結(jié)婚的時(shí)候，嫁妝是多少錢，你知道嗎？”
老公愣了一下：“?。窟@……我不太清楚，那時(shí)候都是我媽操辦的?！?br/>“你不清楚？”
“嗯……我媽說是兩床被子……”
我笑了。
“好?！蔽艺酒饋?，“今天累了，我先回房間。”
“曉燕！”婆婆在身后喊，“你什么態(tài)度？我說的哪句不是事實(shí)？你自己心里沒數(shù)嗎？”
我沒回頭。
進(jìn)了臥室，我關(guān)上門，靠在門板上。
手在發(fā)抖。
不是氣的。
是憋的。
20年了。
我一直以為婆婆只是私下說說，沒想到，她在所有親戚面前都是這樣污蔑我爸媽的。
“農(nóng)村的?！?br/>“窮?！?br/>“嫁妝寒酸?！?br/>“兩床被子?！?br/>我爸一輩子要強(qiáng)。
他走的時(shí)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媽。他說：“我走了，你要照顧好你媽，別讓人欺負(fù)她?！?br/>結(jié)果呢？
他尸骨未寒，就被人這樣編排。
我拿出手機(jī)，翻開相冊。
爸的遺照。
穿著他最喜歡的深藍(lán)色中山裝，戴著老花鏡，笑得很慈祥。
“爸，”我對著照片說，“對不起，我忍了20年?！?br/>“但今天不忍了?！?br/>門外傳來老公的聲音：“曉燕，你開門?！?br/>我沒動(dòng)。
“曉燕，你別生氣，我媽她就是那樣的人，沒惡意的。你別往心里去?！?br/>沒惡意？
污蔑我爸媽20年，叫沒惡意？
我深吸一口氣，打開門。
“建軍，我問你一句話?！?br/>“你說。”
“我們結(jié)婚的時(shí)候，我爸給了多少嫁妝？”
老公撓了撓頭：“這……我真不記得了。當(dāng)時(shí)我在外地上班，婚禮都是我媽操辦的?！?br/>“那我告訴你?！蔽铱粗难劬?，“38萬?！?br/>“什么？”老公瞪大眼睛，“38……38萬？”
“對。2004年的38萬。”
老公張了張嘴，說不出話。
“這些錢，我親手交給你媽的。她說幫我們存著。”
“這……這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笑了，“你媽沒告訴你？”
老公臉色變了。
“曉燕，你等等，我去問問我媽……”
“不用問?！蔽覕r住他，“問也沒用?！?br/>“什么意思？”
“你覺得，問她，她會承認(rèn)嗎？”
老公沉默了。
我轉(zhuǎn)身回屋，關(guān)上門。
38萬。
2004年的38萬。
如果放到現(xiàn)在，至少值150萬。
這20年，婆婆一分錢沒給過我們。
我們結(jié)婚的時(shí)候，住的是老公單位的宿舍。
后來買房，首付是我和老公自己攢的。
那38萬，去哪了？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2009年，小叔子結(jié)婚。
婆婆當(dāng)時(shí)說：“你們大伯大嫂幫襯一下，給老二買房湊個(gè)首付。”
我和建軍拿了3萬。
但后來我聽說，小叔子那套房首付20萬，是婆婆出的。
20萬。
婆婆一個(gè)退休工人，退休金每月2000。
她哪來的20萬？
我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
有些事，我以前不愿意想。
現(xiàn)在不得不想了。

第二天是周末。
老公一大早就去了婆婆那邊。
我沒攔他。
中午的時(shí)候，他回來了，臉色不太好。
“問了嗎？”我坐在沙發(fā)上，看著他。
“問了。”
“怎么說？”
老公坐到我對面，嘆了口氣：“我媽說，當(dāng)年確實(shí)收了一筆錢，但沒有38萬那么多。她說就幾萬塊，后來花在裝修上了?！?br/>“幾萬塊？”
“嗯……她說具體多少記不清了，反正不多?！?br/>我笑了。
“建軍，你信嗎？”
老公沒說話。
“我爸是什么人，你知道?！蔽铱粗八?dāng)了一輩子會計(jì)，最討厭的就是賬目不清。他給我嫁妝的時(shí)候，是一分一毫都算清楚了的。38萬，一分不多，一分不少?！?br/>“可是我媽……”
“你媽說幾萬塊，那讓她拿出證據(jù)來?！?br/>“證據(jù)？什么證據(jù)？”
“賬本，流水，轉(zhuǎn)賬記錄。20年前是現(xiàn)金，但存進(jìn)銀行總有記錄吧？”
老公張了張嘴，沒說話。
“建軍，”我站起來，“你不信我，可以。但有一件事，你應(yīng)該知道?！?br/>“什么？”
“2009年，老二買房，首付20萬。你媽出的?！?br/>老公愣住了。
“我媽退休金每月2000，你算算，她哪來的20萬？”
老公的臉色白了。
“還有，”我繼續(xù)說，“老二裝修花了多少？10萬。老二結(jié)婚花了多少？8萬。這些錢，都是你媽出的。”
“這……這我不知道……”
“20加10加8，38萬?！蔽铱粗?，“剛好是我的嫁妝?！?br/>老公站起來，在客廳里走來走去。
“曉燕，你別瞎想，也許是巧合……”
“巧合？”
我拿出手機(jī)，打開一張照片。
那是老二買房時(shí)的合同照片。
我當(dāng)時(shí)在場，隨手拍了一張。
“看看日期。”
老公湊過來看。
“2009年6月18號?！?br/>“再看看首付金額?！?br/>“20萬?！?br/>“再想想，我們結(jié)婚是什么時(shí)候？”
“2004年3月?！?br/>“中間隔了5年?！蔽沂掌鹗謾C(jī)，“你媽退休金每月2000，5年的退休金，一分不花，也才12萬。她哪來的20萬首付？”
老公說不出話。
“建軍，我不逼你?！蔽易厣嘲l(fā)，“你回去再問問你媽。就問她一句話：那38萬，到底花在哪了？”
老公站在那里，臉色很難看。
半晌，他開口了：“曉燕，就算……就算我媽真的拿了那筆錢，那也是幫老二買房……老二是我親弟弟，幫他也是應(yīng)該的……”
我愣住了。
“你說什么？”
“我的意思是，老二當(dāng)時(shí)剛工作，沒錢，我媽幫他一把也正?！?br/>“用我的嫁妝？”
“那錢既然給了我媽，那就是我們家的錢了……”
我站起來。
“建軍，我最后問你一句。”
“你說。”
“這20年，你媽在親戚面前說我娘家窮、嫁妝寒酸，你知不知道？”
老公低下頭，沒說話。
“你知道?！蔽尹c(diǎn)頭，“你一直都知道。”
“曉燕，我媽她就是愛面子，怕人家笑話我們家……”
“所以就污蔑我爸媽？”我打斷他，“收了人家38萬，轉(zhuǎn)頭說人家窮？”
“我……”
“建軍，”我走到門口，“我決定了?！?br/>“決定什么？”
“回娘家一趟。”
“干什么？”
“我爸是老會計(jì)。”我打開門，“他什么都記著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