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12月夜，滾滾濃煙籠罩南京上空。六合鄉(xiāng)下的趙良璋倚在難民船舷，看著敵機一輪又一輪俯沖，心里只有一個念頭——“等我能飛，就把他們?nèi)s下去”。那年他十六歲，父親早逝，家貧如洗，卻在母親逼著認字、背書的鞭策下練就了過目不忘的本事。偏偏就是這本事，把他一步步推向國民黨空軍，又讓他在十年之后走上雨花臺刑場。

日機轟炸后不久，成都空軍軍士學(xué)校在報紙上高調(diào)招生，口號寫得刺眼——“保衛(wèi)領(lǐng)空，雪國之恥”。趙良璋揣著僅有的路費坐上慢車，從南京晃到成都。招生官檢查視力、測骨骼、摸脈搏，他全部合格，還在考試中拿下全校前三。1938年秋，他穿上藍呢軍裝，被同學(xué)稱作“小教官”，性子卻依舊要強：總搶著試飛高難度科目，動輒一天三十次起落，別人喊累，他只冷冷一句：“貪生怕死勿入航?！?。

可到1943年前線形勢已變?？箲?zhàn)后期，蔣介石消極避戰(zhàn)，空軍大隊常被命令“保存實力”，高級軍官則醉心舞會。一次慶功宴上，有人擲骰子贏軍功章，趙良璋當(dāng)場摔杯，差點被記大過。從那刻起，他明白自己和這一群人再也不是一路。

1945年日本投降，國民黨把主要心思放在與共產(chǎn)黨爭地盤。是年盛夏，他借探親名義來到重慶八路軍辦事處，遞上名片時直截了當(dāng)：“空軍參謀，愿為中共效命?！苯哟龁T愣了好幾秒才反應(yīng)過來轉(zhuǎn)身匯報。南方局審慎又欣喜，薛子正對他說：“延安歡迎你，但成都空軍更需要你潛伏。”趙良璋咬牙答“遵命”，隨后寫出兩萬字《國民黨空軍概況》，把機種、航線、油料儲備全數(shù)錄入。

潛回成都后，他暗號換暗號地把情報送往延安。重慶談判破裂，全面內(nèi)戰(zhàn)爆發(fā)，他主動申請調(diào)往北平空軍司令部情報處。當(dāng)局看重他“能飛又能寫”的特長，準了。自此，最核心的空軍機密往往先到延安，再到南京。趙良璋笑稱自己是“空中郵差”。

北平高層圈子小，想套消息得用巧勁。他刻意練牌技，常和幾位師太太打牌到深夜，故意輸點小錢，換來對方無意間透露的軍機：哪支轟炸機大隊轉(zhuǎn)場、哪個機場加固跑道。他把這些零碎情報拼成完整藍圖，交給地下交通員馬刺青。毛澤東批示里有一句流傳開的評語：“一紙情報，可抵十萬兵”。

形勢的急轉(zhuǎn)直下出現(xiàn)在1947年9月。北平行轅電檢科偵測到一組陌生呼號，美制偵測車連續(xù)四晚縮圈定位，最終鎖定交道口的一處平房。特務(wù)段云鵬夜半飛檐走壁，抓獲了發(fā)報員，也掏出“敵我軍力對比圖”，落款“野雪”?！耙把闭勤w良璋暗號。北平地下電臺覆滅，驚動南京，蔣介石震怒，下令“深挖幕后主腦”。

三天后，趙良璋在南京出差收工，剛踏進旅館就被保密局特務(wù)按倒在黑色雪弗蘭里。押到空軍總部看守所，他遭遇車輪戰(zhàn)審訊：三晝夜不準合眼，竹簽插指縫，鹽水潑傷口。特務(wù)逼問道：“誰是上線？”他閉口不答。第四天清晨對方把“敵我軍力對比圖”攤在桌上，他只淡淡說了一句：“對，我簽的。”

審訊人罵道：“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趙良璋低頭用力擦拭破損袖口，未再開口。為了保住同學(xué)和妻子，他將所有責(zé)任攬到自己身上，供詞里只寫了一行字：“單線聯(lián)系，無同伙”。當(dāng)月，朱鐵華、冉瑞甫等人雖被捕，但因證據(jù)不足得以取保。

1948年10月19日黎明前，南京飄起細雨。監(jiān)獄大門突然轟然洞開，憲兵荷槍實彈沖進來，念出五個名字：趙良璋、謝士炎、朱建國、石淳、丁行。行刑表蓋著國民黨中央戰(zhàn)時指揮部的血紅印章。獄方給每人十五分鐘寫訣別信，趙良璋提筆疾書，落款仍是“野雪”，最后塞進衣袖托人帶給妻子蔣平仲。

雨花臺刑場泥濘不堪，劊子手讓他們跪下。趙良璋一步未停，挺直脊梁：“跪？沒錯的是我們，錯的是你們！”槍口抬起，他忽然爆喝：“毛主席萬歲！共產(chǎn)黨萬歲！”話音未落，四位戰(zhàn)友齊聲跟上。槍聲緊接其后，山谷震動。看守兵后來悄聲對同伴說：“那一嗓子，把法官嚇得臉都白了?！?/p>

后來，解放軍接管南京時，檔案室里翻出了那份行刑簿，執(zhí)行人旁注：“死囚拒跪，高呼共黨口號，已清理”。無聲的鋼印見證著隱秘戰(zhàn)線的另一端。趙良璋的情報，使人民解放軍在遼沈和淮?？沼虿渴饡r做到知己知彼；他的犧牲，令南京雨花臺多了一排無名墓碑，卻也讓國民黨空軍高層膽寒。1949年春，部分空軍飛行員主動駕機北飛，原因?qū)懙煤芎唵危骸跋胪瓿伞把淳怪隆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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