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姓名？”

“王陵基。”

“軍銜？”

“陸軍上將?！?/p>

1950年的北京功德林戰(zhàn)犯管理所，負責登記的工作人員手里那支筆，懸在半空好半天沒落下去。

這已經(jīng)是今天登記的第好幾個“大家伙”了，工作人員看著眼前這個穿著灰撲撲囚服、神情落寞的老頭，很難把他和那個統(tǒng)領千軍萬馬的“上將”聯(lián)系起來。

更讓人咋舌的還在后面，隨著戰(zhàn)犯管理所的大門一次次打開，從那個叫做杜聿明的，到那個叫黃維的，再到那個宋希濂，填表的時候，那一欄里幾乎清一色填的都是“中將”。

你要是這時候往戰(zhàn)犯管理所的操場上扔一塊磚頭，砸倒十個人，得有八個是中將，剩下一個是上將，還有一個可能是少將里的大特務。

這哪是戰(zhàn)犯管理所啊，簡直就是“中將批發(fā)市場”，這幫人湊在一起，那個閃閃發(fā)亮的將星能把屋子里的電燈泡都給比下去。

這種奇觀，放在整個人類軍事史上都是炸裂的存在。

要知道，在別的國家，能混到中將那都是祖墳冒青煙的事兒，是能進軍事教科書的人物，可在這里，中將好像變成了大白菜，一抓一大把。

有人特意去翻了翻功德林的名冊，結果那個數(shù)字讓人下巴都掉在了地上——光是被俘虜?shù)膰娭袑ⅲ陀?77個！

這還不算那些在戰(zhàn)場上被打死的、跟著老蔣跑到島上去的、還有那些一看形勢不對趕緊起義的。

要是把這些人全加一塊，那個數(shù)字能把你嚇出一身冷汗。

大家伙兒可能就納悶了，這老蔣不是天天喊著要“整軍經(jīng)武”嗎？不是最講究那個什么德國顧問團的嚴謹作風嗎？

怎么到了軍銜這事兒上，就搞得跟菜市場買蔥送蒜一樣隨便？

這事兒吧，里面藏著的貓膩可太深了，它不僅僅是一個簡單的制度問題，簡直就是民國官場的一部“現(xiàn)形記”。

這一切的根源，還得把時間條往回拉，拉到那個讓老蔣又愛又恨的1935年。

02

1935年，南京的春天來得挺早，但蔣介石的心里卻是一團亂麻。

這時候的他，雖然名義上是坐穩(wěn)了江山，但放眼望去，這片江山那是補丁摞補丁。

那時候的中國軍隊，說白了就是個“大拼盤”。

有老蔣自己的嫡系中央軍，那是親兒子；有桂系的李宗仁、白崇禧，那是怎么看怎么不順眼的干兒子；還有西北的馮玉祥、山西的閻錫山，這些都是各霸一方的土皇帝。

以前軍閥混戰(zhàn)的時候，大家都是草臺班子，誰兵強馬壯誰就是大帥。

張作霖那是大元帥，孫傳芳也是大元帥，甚至有的地方土匪頭子招安了，也敢給自己封個將軍當當。

這就導致了一個極其荒唐的局面：你在街上走，那個賣燒餅的旁邊站著喝豆汁的，可能就是個“少將參議”。

老蔣這人，雖然打仗指揮微操有點讓人捉急，但他那個“正統(tǒng)”的架子是端得足足的。

他琢磨著，咱們現(xiàn)在好歹是正規(guī)政府了，得有點大國的樣子，軍隊得正規(guī)化，不能讓這幫土包子再這么瞎搞下去了。

于是，國民政府那是敲鑼打鼓，煞有介事地頒布了個新規(guī)定——《陸軍軍官佐及士兵等級表》。

這文件一出來，當時那是震驚了朝野。

老蔣這次是下了狠心的，他把軍銜分得細細致致，特級上將就設了一個，那不用問，肯定是留給他自己的。

一級上將、二級上將，那都有定額，就那么幾個坑，李宗仁、馮玉祥這幫大佬一人分一個，算是安撫人心。

看著好像挺像那么回事是吧？

但問題來了，這上面的蘿卜坑填滿了，底下那成千上萬的軍官怎么辦？

你要是把大家都給降級了，那不得兵變啊？

為了解決這個棘手的難題，老蔣的那幫幕僚們，也就是所謂的“智囊團”，想破了腦袋，終于搞出了一個人類軍事史上極其罕見的“雙軌制”。

這招數(shù)，真可謂是“聰明反被聰明誤”的典范。

啥叫雙軌制呢？

簡單說，就是把你的人分成“里子”和“面子”兩張皮。

第一張皮叫“敘任軍銜”，也就是正式軍銜。

這個東西含金量極高，那是國民政府主席親自簽發(fā)的，你的名字得登在政府的公報上，全天下都知道。

最關鍵的是，你以后退休了、老了，領退休金、享受國家待遇，全靠這一張紙。

這個軍銜，那是比現(xiàn)在考公務員還難，卡得死死的，資歷、戰(zhàn)功、學歷，缺一不可。

第二張皮叫“職務軍銜”，也就是臨時軍銜。

這個就比較隨意了，那是為了讓你干活，臨時封你的。

委任狀上寫著“陸軍中將師長”，聽著挺唬人，出門也能坐小汽車，也能有警衛(wèi)員，但那其實就是個臨時工合同。

這一招，當時看那是高招啊。

你想啊，前線打仗，團長犧牲了，營長頂上去。

你不能馬上給他升正式上校吧？那就先給他個“上校職務”，讓他干著。

干好了再給你轉正，干不好直接擼下來，既省了財政開支，又能激勵大家賣命，簡直是一箭雙雕。

老蔣看著這個方案，估計在辦公室里也是摸著光頭，覺得自己簡直是個天才。

可他萬萬沒想到，這個看似完美的“天才”設計，后來成了壓垮國軍士氣的一根最粗的稻草，也成了那個年代最大的笑話。

03

有了這個“職務軍銜”的空子可鉆，那后面發(fā)生的事，就越來越離譜，甚至可以說到了魔幻的程度。

大家伙兒很快就發(fā)現(xiàn)，“職務軍銜”這玩意兒，太好弄了。

它不需要經(jīng)過那個鐵面無私的銓敘廳層層審批，不需要你去跟那幫文官磨嘴皮子。

只要你的長官一句話，或者你是在某個軍閥的自家地盤上，那是想封誰就封誰。

這里面最讓人笑掉大牙的，就是西北那邊的“馬家軍”。

當時的青海，那是馬步芳的“獨立王國”。

這老哥在當?shù)啬鞘钦f一不二，土皇帝當?shù)檬怯凶逃形丁?/p>

1932年的時候，他看自己那個寶貝兒子馬繼援，那是怎么看怎么順眼，覺得這孩子將來必成大器。

順便說一句，那時候馬繼援多大呢？

才12歲！

擱現(xiàn)在也就是個剛上初一、還得背著書包哼哧哼哧做作業(yè)的小屁孩。

可馬步芳大手一揮，直接給他兒子封了個“青海省南北邊區(qū)警備司令部上校參謀長”。

你沒聽錯，12歲的上校！

這就好比現(xiàn)在，你到學校門口，看見一個戴著紅領巾的小學生，肩膀上扛著兩杠三星，那是個什么畫面？

這要是在正規(guī)國家，國防部長都得辭職謝罪，老百姓得把政府大門給堵了。

但在當時的國軍體系里，這事兒居然成了！

為什么？因為這是“職務軍銜”嘛，又不是南京國民政府發(fā)的正式委任狀，馬步芳在自己地盤上任命個參謀長，南京那邊也就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裝作看不見。

你想想看，那些在黃埔軍校里摸爬滾打、在死人堆里爬出來的老兵，奮斗了半輩子也就是個少校、中校。

結果一抬頭，看見一個乳臭未干的小娃娃，騎著高頭大馬，掛著上校的牌子，還得給他敬禮，心里得是個什么滋味？

這“前有車后有轍”，既然12歲能當上校，那其他的也不含糊。

上海灘那個大名鼎鼎的流氓頭子杜月笙，大家都不陌生吧？

這位爺那是叱咤風云，但你要說打仗，他估計連槍栓怎么拉都不一定熟練。

可為了拉攏這股勢力，老蔣早在1929年就許了他個少將參議的頭銜，后來更是給了個中將。

這下好了，黑幫老大穿上軍裝，那是中將參議；軍閥兒子還沒斷奶，那是上校參謀。

這軍銜的含金量，是不是瞬間就掉到溝里去了？

但這還不是最尷尬的。

最尷尬的是那些真正賣命、真正手握實權的人，卻因為這個僵化的制度，被卡得死死的。

04

這就得說說那個讓人聞風喪膽的“特工王”戴笠了。

戴笠這人，在民國歷史上那絕對是個狠角色。

手底下管著軍統(tǒng)局，特務遍布全國，連戰(zhàn)區(qū)司令見了他都得客客氣氣，叫一聲“戴老板”。

你看那些電視劇里，戴笠那是威風八面，動不動就掌握別人的生殺大權。

但你知道戴笠到死那天，他的正式軍銜是啥嗎？

少將。

沒錯，就是個少將，這聽起來是不是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這么大個人物，怎么才是個少將？

原因很簡單，就因為那個該死的“敘任制度”。

戴笠雖然權力大，但他那是黃埔六期的，資歷在那個講究排資論輩的國軍圈子里，其實算是個“小字輩”。

再加上他一直搞的是特務工作，沒在正規(guī)軍里帶兵打過那種硬碰硬的仗，按照規(guī)定，死活就是升不上去。

這就搞出了一個超級尷尬，甚至有點滑稽的局面。

軍統(tǒng)局那是個大雜燴，里面有些老資格的特務，或者從軍隊里轉過來的行動處處長、站長，人家本身在軍隊里混的時候，就已經(jīng)混到了“中將”的頭銜。

于是，軍統(tǒng)局開會的時候，經(jīng)常出現(xiàn)這樣一幕奇景：

戴笠這個大局長，掛著少將的領章，板著臉在上面訓話，唾沫星子亂飛。

底下坐著的站長、處長們，掛著中將的領章，一個個坐得筆直，誠惶誠恐地挨訓。

等散了會，這戲還沒完。

戴笠還得反過來給這些剛才被他罵得狗血淋頭的下屬回個軍禮。

為啥？因為按照軍紀，少將見到中將，那必須得敬禮，這是規(guī)矩。

你想想戴笠那個心高氣傲的人，心里得多憋屈？

每次敬這個禮，估計心里都在罵娘。

戴笠為了這事兒，沒少跑到老蔣那里去發(fā)牢騷，軟磨硬泡想升官。

老蔣也難辦啊，這制度是自己定的，總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臉吧？

最后只能拍著戴笠的肩膀安慰：“雨農啊，你權力大就行了，咱要在乎那個虛名干嘛？你是我的佩劍，誰敢不服你？”

話是這么說，可戴笠心里那個苦啊，就像是啞巴吃黃連。

直到后來他飛機撞山死了，老蔣才算是松了口氣，大筆一揮：追贈陸軍中將。

你看，這事兒多諷刺，活著時候拼死拼活拿不到，死了才給個安慰獎。

這也難怪后來國軍將領一個個都成了“老油條”，誰也不愿意為了這個所謂的“國家名器”去真的玩命了。

大家心里都甚至有了一桿秤：你給我的榮譽是虛的，那我給你的忠誠，自然也就是打折的。

05

如果說在抗戰(zhàn)前，這事兒還只是在內部讓人鬧心，那到了抗戰(zhàn)全面爆發(fā)，這亂子就徹底摟不住了。

那時候部隊擴編得太快了，簡直就像是吹氣球一樣。

以前一個師幾千人，那是實打實的精銳。

現(xiàn)在呢，只要你能拉起一幫人，哪怕是昨天還在鋤地的老農，今天發(fā)桿槍，湊幾千人，那就敢叫一個師。

為了讓大家有面子，也為了方便指揮，長官們就開始瘋狂批發(fā)“職務軍銜”。

這其中最典型的，就是那個號稱“天子門生第一人”的胡宗南。

胡宗南那是老蔣的心頭肉，占據(jù)大西北，手握幾十萬重兵。

按理說，這樣的人物，怎么也得是個上將吧？

可實際上，他的正式軍銜也就是個中將。

結果他回頭一看，好家伙，這日子沒法過了。

他手底下的集團軍司令是中將，軍長是中將，師長是中將，連特么第一旅的旅長也是中將！

大家全是兩顆星，金燦燦的一片。

這在戰(zhàn)場上那是要命的。

兩軍會師，大家一敬禮，平級。

“哎，老兄，你聽我指揮，往左邊包抄。”

“憑啥？我不也是中將嗎？我覺得應該往右邊撤?！?/p>

誰也壓不住誰，誰也不服誰。

這就是為什么國軍在戰(zhàn)場上經(jīng)常出現(xiàn)“友軍有難，不動如山”的情況。

除了那些大家都知道的派系斗爭、保存實力的小算盤，這軍銜平級導致的指揮鏈斷裂，也是個大問題。

而且，這“職務軍銜”還有個讓人心寒的大坑。

前面咱們說了，它不跟退休金掛鉤。

也就是說，你在前線是中將師長，威風八面，手里有槍有炮。

一旦你在戰(zhàn)場上受了重傷，或者是部隊被打散了，需要退役回家養(yǎng)傷。

那你立馬就被打回原形。

如果你原本的“敘任軍銜”是個上尉，那你退役后的撫恤金、養(yǎng)老金，就只能按上尉的標準領。

這中間的差價，那可不是一星半點，那是天上地下。

這就導致國軍將領都有個極其變態(tài)的心態(tài)：死都不能退，退了就是窮光蛋；必須抓權，必須賴在位置上，有權才有錢，有位置才有待遇。

甚至有的軍官受了重傷，還得讓人抬著擔架在軍部里躺著，只要有一口氣在，就不交權。

這種心態(tài)下，軍隊能有戰(zhàn)斗力才見鬼了。

大家想的不是怎么打贏鬼子，而是怎么保住自己的位置，怎么把那個“職務”變成永久的鐵飯碗。

06

到了解放戰(zhàn)爭后期，這事兒已經(jīng)演變成了一場徹頭徹尾的鬧劇，也就是咱們開頭看到的那個“中將批發(fā)”的高潮。

那時候，國軍那是兵敗如山倒，今天丟一個城，明天丟一個省。

老蔣為了讓人給他賣命，去堵那個堵不住的窟窿，那是徹底不要錢地發(fā)軍銜。

你想當師長？行，給你個少將！

你想當軍長？行，給你個中將！

只要你肯帶人去前線，別說中將，就是上將我也敢許給你。

于是，在1948年、1949年的戰(zhàn)場上，出現(xiàn)了人類戰(zhàn)爭史上最荒誕的一幕。

一個管后勤發(fā)大餅的軍需處長，肩膀上掛著少將銜，走起路來還要那個范兒。

一個管情報搜集、整天在辦公室剪報紙的副處長，也掛著少將銜。

甚至連那些地方保安團的團長，手里拿著幾條破槍，都敢給自己弄個中將當當。

那時候的“中將”，已經(jīng)徹底成了廢紙一張，比現(xiàn)在的超市傳單還廉價。

但是，解放軍可不管你那個。

我們在戰(zhàn)場上抓俘虜，那是只看領章。

只要抓住了，看你領章上掛著兩顆星，那就登記在冊：“俘虜中將一名”。

這就是為啥后來功德林里能關進去177個中將。

這里面，成分可太復雜了。

有的是真材實料、在黃埔受過正規(guī)教育的精英，那是真打過仗的；有的是雜牌軍里混日子的老油條，見風使舵；還有的是剛被提拔上來背鍋的倒霉蛋，可能連槍都沒摸熱乎就成了階下囚。

當他們蹲在戰(zhàn)犯管理所的墻根下曬太陽的時候，互相看著對方那個被撕掉領章后留下的印子，不知道會不會覺得這一幕特別諷刺？

那個曾經(jīng)讓他們爭得頭破血流、甚至不惜出賣良心的東西，最后成了他們身上最沉重的枷鎖。

07

回過頭來看這出國軍的“軍銜現(xiàn)形記”，其實它不僅僅是個笑話。

它就像是一面鏡子，照出了那個時代國民政府從根子上的腐爛。

表面上看著光鮮亮麗，規(guī)矩森嚴，甚至還想學人家德國的普魯士精神。

實際上里面全是算計、妥協(xié)和空頭支票。

老蔣想用最低的成本，換取最高的忠誠，他以為發(fā)一張寫著“中將”的紙，別人就會為他肝腦涂地。

但他忘了，當滿大街都是中將的時候，在這個位置上的人，就不再會有榮譽感，只會有深深的荒謬感。

當一個士兵看著那個還沒槍高的孩子成了上校，當一個將軍看著那個管倉庫的成了自己的同僚，那顆想要報國的心，早就涼透了。

177個被俘中將，這冷冰冰的數(shù)字背后，不是他們真的都無能。

而是那個制造了他們，卻又戲弄了他們的制度，早就已經(jīng)爛透了。

歷史從來不開玩笑，它只是默默地把那些荒唐的瞬間，一筆一筆地記在賬本上，等著最后那一刻的清算。

“老杜啊，你說咱們這幫人，爭了一輩子，到頭來爭了個啥？”

在那高墻大院里，或許某個黃昏，會有這樣一聲輕輕的嘆息。

“爭了個啥？爭了個笑話唄?！?/p>

墻外的夕陽沉下去，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就像那段荒唐的歷史，終于畫上了一個并不圓滿的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