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打來電話的時候,我正在廚房收拾晚飯后的碗筷。

"媽,我想你了。"

她聲音很輕,輕得像是怕驚動了什么。我手里的碗差點滑進(jìn)水池,十年了,她從來不說這種話。

我關(guān)了水龍頭,手上的泡沫還沒擦干凈就握住了手機:"出什么事了?"

電話那頭安靜了幾秒,我聽見她在呼吸,然后她說:"沒事,就是想你了。"

這話聽著更不對勁。當(dāng)初她嫁到那么遠(yuǎn)的地方,我和她爸都不同意。倒不是因為男方條件不好,是真的太遠(yuǎn)了,坐火車要十幾個小時。她那時候才二十三歲,倔得很,說愛情比距離重要。我沒攔住,也攔不住。

這些年她一年回來一次,每次待兩三天就走,像是完成任務(wù)。我問她過得好不好,她總說好,工作順利,老公體貼,婆婆好相處。說得太完美了,反而讓人不信。但我也沒多問,女兒大了,有自己的生活,做母親的不該什么都管。

可今天這通電話不一樣。

"你在哪兒?"我問。

"在家啊。"她頓了頓,"媽,你最近還好嗎?"

"我能有什么不好的。"我擦干手,走到客廳坐下,"你爸還是老樣子,每天早上去公園下棋,回來就看電視。"

她嗯了一聲,又是長時間的沉默。我等著,心里有點慌。

"媽,我..."她開口又停住了。

"到底怎么了?"我忍不住提高了聲音。

"沒事,真的沒事。"她的語氣突然輕快起來,但那種輕快聽著更假,"我就是想聽聽你的聲音。對了,你和爸身體都還好吧?有沒有按時吃藥?"

我說好,都好。然后問她要不要視頻,她說不用了,手機快沒電了,改天再聊。

電話掛斷后,我坐在沙發(fā)上發(fā)了半天呆。你爸從臥室出來,問我跟誰打電話。我說是女兒。他哦了一聲,又回房間看他的電視去了。

我坐了一會兒,還是不放心,給她發(fā)了條微信:真的沒事嗎?

她很快回復(fù):真沒事媽,您別多想。

可我越看這句話越不對勁。做了三十多年的母親,我太了解自己的女兒了。她小時候摔了跤,從來不哭,爬起來拍拍土就走。初中那年失戀,也是一聲不吭,只是突然變得特別聽話,特別懂事,讓人心疼得慌。

她越說沒事,我越覺得有事。

晚上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腦子里全是各種猜測。是不是婚姻出問題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還是工作上遇到了麻煩?想來想去,我突然坐起來。

你爸被我嚇醒了,迷迷糊糊問我怎么了。

"我要去看看她。"我說。

"大半夜的你去哪兒?"

"現(xiàn)在就去。"我下床開始收拾東西。

你爸徹底清醒了,說我瘋了,說明天再說,說半夜三更能買到什么票。我沒理他,打開手機查火車票,還真有一趟凌晨兩點的車,硬座。我訂了票,換了衣服,把錢包和充電器塞進(jìn)包里。

你爸?jǐn)r不住我,只好也起來穿衣服說要陪我去。我說你留在家里,萬一有什么事還能接應(yīng)。其實是不想讓他跟著受罪,他腰不好,坐那么久的硬座會遭罪。

凌晨一點,我出了門。

街上空蕩蕩的,只有路燈亮著。打車到火車站,候車室里零零散散坐著些人,有打工的年輕人,有趕路的商販,都是些生活不易的面孔。我找了個角落坐下,給女兒發(fā)消息:媽明天去看你。

她秒回:媽你別來,我真的沒事。

我說已經(jīng)買好票了。

她打來電話,聲音有點急:媽,您這是干什么啊?我真的挺好的,您別折騰了。

"那你告訴我到底怎么了。"

電話那頭又是沉默。我聽見她在哭,很克制的那種哭,像是捂著嘴怕被人聽見。

"媽,我只是..."她哽咽著說,"我只是突然特別想你。"

我的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這么多年,她從來沒有這樣過。結(jié)婚那天她都沒哭,穿著婚紗笑得很開心,說媽你放心,我會過得很好的。

"那就讓媽看看你,好不好?"我盡量讓聲音聽起來平靜些。

她沒再說話,只是一直在哭。我也跟著哭,兩個人隔著幾百公里的距離,在深夜里無聲地哭。

后來她平復(fù)了一些,說:"媽,其實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他最近總加班,我一個人在家待著,突然覺得特別孤單。然后今天下午整理東西,翻到以前的照片,看見您送我去車站那天的樣子..."

她說不下去了。

我明白了。不是什么大事,也不是什么小事,是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難受,是遠(yuǎn)嫁十年后突然襲來的孤獨,是想家想得撕心裂肺卻又說不出口的憋屈。

"媽這就過去。"我說,"你等著。"

火車開動的時候天還沒亮。我坐在硬座車廂里,看著窗外漸漸泛白的天色,想起送她出嫁那天,我也是這樣看著天慢慢亮起來,心里空落落的。

十幾個小時后,我站在她家門口按響門鈴。門開了,她站在那里,臉色有點憔悴,但看見我的瞬間,眼睛突然就亮了。

她什么都沒說,直接撲過來抱住我,就像小時候受了委屈那樣。

我拍著她的背,說:"媽來了,媽來了。"

這一刻我才明白,所謂母女,就是不管過去多少年,不管隔著多遠(yuǎn)的距離,只要她需要,我都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