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久辛：真理永遠在陌生的世界等候著我們去打撈——在“李金發(fā)詩歌分享及大客家詩歌創(chuàng)作漫談會”的發(fā)言

右：王久辛，左：游子矜（詩人、主持人）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非常感謝游子衿賢弟邀我來梅州，參加紀念李金發(fā)誕辰125周年“嘉人有約·大客家詩歌周”活動。梅州誕生了我敬仰的黃遵憲、葉劍英、林風眠、李金發(fā)等許多影響中國近現代史的卓越的政軍文化名人，是一片令人艷羨的土地。

葉劍英元帥的詩歌，至今對我都有影響，葉元帥寫過“老夫喜作黃昏頌，滿目青山夕照明”，于今在我邁入困頓的暮光時分，時不時就會想起他這首《黃昏頌》，想起他 “攻城不怕堅，攻書莫畏難。科學有險阻，苦戰(zhàn)能過關”的警句。而每每此刻，我也會有了一種精神貫入周身的感覺，人也似乎有了底氣。所以，我說他至今仍然鼓舞著我、激勵著我。還有黃遵憲，他是中國近代歷史上一位一等一的外交家、政治家。早在上上個世紀，他就走進了當時世界最文明的國家，不僅僅發(fā)奮學習，他在美國、英國、新加坡、日本、朝鮮做外交官員，為國家、為華人的權利權益，操勞奔波。還有林風眠、李金發(fā)等，他們都是心向遠方，志存高遠，同時又是肯吃大苦，敢發(fā)宏愿，勇干大事的人間豪杰。大藝術家林風眠，他的畫就是變革的畫，他把法國印象派的畫法和具有人性意味的人體繪畫引入中國畫，帶出的弟子吳冠中、李可染等，都是現當代響遏行云的大師級畫家。他的美學思想，至今深刻地影響著我們。人們說客家人厲害，厲害在哪呢？我覺得客家人厲害就厲害在敢闖世界，敢搭上身家性命、向世界要生存、要發(fā)展、要事業(yè)，敢向龐大的、陌生的世界求知、求真、求光明未來的執(zhí)拗精神。我青年時代讀過李金發(fā)的詩歌《棄婦》等等，我認為，詩名《棄婦》并不是俗世人間理解的一個被拋棄的女人，沒有那么簡單。我以為，她是一個象征，一個龐大的象征，它象征著一個被丟棄的時代，一個被拋棄的國家、民族，李金發(fā)把這樣龐大的被拋棄、被丟掉的“棄婦” 置于全詩之上，以極致的精神分裂的種種錯亂的迸發(fā)表達，將這個“棄婦”的生命意象蘊于一首詩中，其現代與先鋒的精神，我以為即使放在今天，都是中國最先鋒的詩歌。它語言的質量、詩意的張力、它多維意象的精準度和它現代與先鋒的生命感覺的契合度，對陌生境界的發(fā)散式迸濺的表達，在今天看來，也是值得反復咀嚼、體味與研學的。他展示出來的對陌生境界的這樣一種勇敢進擊的姿態(tài)，是對藝術高標的超越式的沖刺。我這樣說是有依據的，他的文本在，大家可以去讀，那是1925年的文本，即《微雨》。整整過去了一百年的文本，現在看，依然嶄新如初。令人驚訝的極致的創(chuàng)作，經得住時間的磨洗，這對一個詩人是至關重要的。真理永遠在陌生的世界等候著我們，期待著我們去打撈。而李金發(fā)就為我們開辟了一個詩歌的龐大的陌生世界，有了這樣一個龐大的陌生世界在前面召喚著我們，我覺得我們還有無限的可能性，還可以寫出更多更好的作品。尤其有可能寫出飽含著真理性的充滿了意境與境界、放射著思想光輝的詩歌。而且從黃遵憲、到李金發(fā)、再到林風眠，我們有這樣偉大的先賢、前驅式的人物在前面指引著我們，召喚著我們，讓我們向陌生的世界，向龐大無涯無際的世界前進，該何其有幸啊。

今天我們來討論李金發(fā)的詩歌，但是，我也想提醒大家，沿著李金發(fā)再往前看，我們會看到誰呢？李金發(fā)詩歌寫作是受了誰的影響呢？說到此，我們就不能忘記一位更偉大的詩人，他就是郭沫若。那更是一位石破天驚、開天辟地的偉大詩人，而且是大于大詩人的大文豪，也是大于大文豪的革命家。如果沒他1919年9月11日，在上?！秾W燈》上首次發(fā)表《抱和兒浴博多灣中》和此后發(fā)表的數十篇詩作，如著名的《鳳凰涅槃》《天狗》《爐中煤》，及再后來結集為《女神》于1921年8月由上海泰東圖書局出版，就不可能有李金發(fā)1925年出版的詩集《微雨》，而《棄婦》等大作，正是集中的精華。如今，我們看看《女神》展現出來的廣闊宇宙，澎湃激情，創(chuàng)造品質，包括政治經濟文化，方方面面的審美創(chuàng)造，就不能不說與郭沫若等人發(fā)起的“創(chuàng)造社”的創(chuàng)造精神的張揚有關。那是真正的前無古人，為新文化運動，發(fā)揮了重要作用。而作為之后的詩人李金發(fā)，我以為必定深受影響，加之后來他在法國受到波德萊爾深刻的影響，所以，說他是承繼五四精神與西方現代詩歌精神的先鋒詩人，是準確的。在這里，我想吁請大家重讀《女神》、重讀《微雨》，重讀郭沫若、重讀李金發(fā)等中國上世紀二三十年代先鋒詩人的先鋒之作，是非常必要的。尤其在今天這樣一個超速度發(fā)展的偉大時代，我們更有責任回過頭去，重讀這些偉大詩人的偉大作品。因為歷史是一條河，我們都是從上游流下來的，并且沒有中斷。

今天，我在客家人祖祖祖輩輩生活生息的、這樣一個人杰地靈的地方，表達了我對梅州先賢人杰黃遵憲、林風眠、李金發(fā)的敬仰熱愛之情，完全出自我內心深處、閱讀他們作品之后獲得的認知，所給予我的啟迪的感恩之心。我不知道自己說的這些話是否妥當，我真的感到了誠惶誠恐。但是，我有一顆悠悠之心，這顆心是對客家先賢的敬仰、敬畏和學習之心。我愿永葆這樣一顆赤誠之心。我喜歡梅州，喜歡客家人，客家人讓我如沐春風，讓我獲得了如游子歸來即被擁抱的幸福感。謝謝梅州！

2025.12.8.上午于梅州平遠.

王久辛，詩人、散文家，首屆魯迅文學獎詩歌獎、首屆方志敏文學獎詩歌獎、《人民文學》（1990-1994年）優(yōu)秀作品獎詩歌獎獲得者，中國詩歌學會副會長，中國作家協(xié)會詩歌專業(yè)委員會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