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冬，沭陽縣興莊村深夜。

一個裹小腳的婦人，攥著鐵鍬，一步一挪往柴房去。鐵鍬蹭著凍土，發(fā)出刺耳聲響。她是程湯氏，當(dāng)?shù)馗粦舫淘镜钠拮印?/p>

柴房里關(guān)著兩名被捕的解放軍戰(zhàn)士。她要做的事，暴露了就會掉腦袋——把人放走。

這事要從十幾天前說起。

那天凌晨，程湯氏被急促的腳步聲驚醒。腳步聲帶著戾氣，越走越近。她推醒丈夫：“不對勁，這聲音是沖咱家來的?！?/p>

程元志起初沒當(dāng)回事，只當(dāng)是國民黨民團(tuán)例行騷擾。直到門外傳來“程元志，開門！”的喊話，他才猛地清醒。

開門瞬間，程元志心里一沉。十幾名國民黨士兵簇?fù)碇幻姽伲⒅艺?，眼神貪婪?/p>

程元志立刻明白，準(zhǔn)是村里有人指路。不然，這些外來兵找不到他家。

軍官嘴上客氣，說要借住幾日抓“共軍”，手卻頻頻摸向腰間手槍。威脅的意思很明顯。

程元志常年跟國民黨打交道，懂這里面的門道。他連忙堆笑：“軍爺盡管住，伙食我全包?！?/p>

他沒料到，這群人會如此囂張。

軍官嫌偏房簡陋，直接把程元志夫婦趕到偏房，自己占了主臥。家里存糧被肆意揮霍，雞鴨全被宰來下酒，長工也成了他們的傭人。

一次，程元志偷偷藏了幾個雞蛋，被士兵發(fā)現(xiàn)。他當(dāng)場挨了頓毒打，疼得直不起腰。

程湯氏看在眼里，恨在心里。她私下跟丈夫念叨：“都說解放軍不拿百姓一針一線，這群兵痞就是來搜刮的。”

程元志趕緊捂住她的嘴，生怕隔墻有耳。

國民黨士兵在村里折騰了十幾天。一天傍晚，他們押著兩個渾身是血的人回來。

程湯氏從偏房窗縫偷看，是兩名解放軍戰(zhàn)士。他們身上的傷口還在滲血，顯然受了酷刑。

她早聽鄉(xiāng)親們說，解放軍是為百姓打仗的?？粗鴥扇说膽K狀，一個念頭在她心里越來越堅定：要救人。

機(jī)會很快來了。

當(dāng)天晚上，軍官帶著所有士兵去村口開大會，炫耀“抓共軍”的戰(zhàn)果。程元志被拉去端茶倒水，家里只剩行動不便的程湯氏。

她揣起鐵鍬，直奔柴房。柴房鎖頭很堅固，她砸了幾下沒砸開，反而發(fā)出不小的聲響。

柴房里的戰(zhàn)士聽見動靜，急忙勸她：“大嬸，你快走吧，別連累了你?！?/p>

戰(zhàn)士的勸說，反而讓程湯氏下了決心。

她扔掉鐵鍬，深吸一口氣。裹腳的疼痛被救人的執(zhí)念壓過，她抬起小腳，猛地往柴房木門上踹。

一下，兩下……木門發(fā)出沉悶的撞擊聲。

“哐當(dāng)”一聲，木門被踹出個缺口。程湯氏急忙喊：“快，向東跑！”

兩名戰(zhàn)士含著淚點(diǎn)頭，順著缺口鉆出去，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程湯氏沒多等，轉(zhuǎn)身回屋躺下裝睡。

國民黨士兵回來，發(fā)現(xiàn)人沒了，立刻把矛頭指向程湯氏。

程元志趕緊上前說情：“軍爺，她一個裹小腳的婦人，連門都踹不動，肯定是共軍同伙來救的?！?/p>

軍官翻遍程家，沒找到任何證據(jù)。他帶著人去追，最終一無所獲。

沒過幾天，這支國民黨部隊灰溜溜撤走了。他們沒敢再找程湯氏的麻煩，抓不到人，再糾纏也沒用。

后來，興莊村人偶爾說起這事，都佩服程湯氏的膽量。一個小腳婦人，敢在槍口下救人，這份勇氣少見。

程湯氏卻很少提起。她依舊守著程家宅院，過平常日子，只是把那把砸過鎖的鐵鍬，悄悄埋進(jìn)了柴房旁的土里。

幾年后，沭陽全境解放。當(dāng)年被救的兩名戰(zhàn)士，跟著部隊凱旋歸來。他們特意繞到興莊村，去看望程湯氏。

見到程湯氏，戰(zhàn)士們“噗通”一聲跪下，連聲道謝。其中一人笑著打趣：“大嬸，當(dāng)年您的小腳，可比鐵鍬還厲害?。　?/p>

程湯氏站在屋門口，看著眼前的戰(zhàn)士，眼圈紅了。她擺了擺手，聲音有些哽咽：“不用謝，你們是為百姓打仗的好兵，該救?！?/p>

那天，程家的煙囪冒了一下午的煙。程湯氏殺了雞，燉了肉，像招待親人一樣招待兩名戰(zhàn)士。

風(fēng)穿過興莊村的街巷，帶著暖意。沒人再提“地主婆”這個稱呼，大家都記得，1948年的那個冬夜，一雙小腳，踹開了生門，也暖了人心。

后來，村里立了塊碑，碑后刻著“大義勇為，救國救人”八個字。沒人特意說這是為程湯氏立的，但興莊村的人都知道，這八個字，是她的寫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