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春末，延安清涼山頂?shù)娘L帶著沙粒直往人臉上撲。中央書記處幾位負責人剛結(jié)束例會，康生悄悄收起桌上的文件，臨出門前還回頭看了一眼——任弼時正抱著一摞材料，與毛澤東低聲交換意見，神情專注，似乎全然沒注意到他。就是這時，師哲忽然生出一個疑問：康生行事向來強勢，為何對任弼時格外謹慎？ 有意思的是，這個疑問并沒有馬上得到答案。師哲忙得團團轉(zhuǎn)，直到兩年后的一次辦公廳例行檢查，他才逮到機會。那天夜里，油燈只剩跳動的小火苗，昏黃得像舊報紙的版面。師哲放下筆，輕聲一句：“老康，你究竟怕他什么？”康生聞言明顯一怔，卻只淡淡回了句，“上海大學讀書時，他是我的老師。”全屋安靜到能聽見風刮過窗縫。

這句看似輕描淡寫的話，背后卻藏著復雜的黨內(nèi)生態(tài)。1924年，上海大學那間并不寬敞的俄語教室里，二十九歲的任弼時給十來個學生講“工人世界”和“國際形勢”?？瞪诘箶?shù)第二排，時而記筆記，時而托腮發(fā)呆。課間有人打趣：“康生，總想抄近道可不行。”康生笑笑沒作聲。后來的種種恩怨，大概就在那時埋下種子。

任弼時的資歷確實夠老。1920年，他不過十六歲，就忙著印發(fā)社會主義青年團的傳單。次年奔赴莫斯科東方大學，結(jié)識劉少奇、肖勁光。1925年回國主持五卅運動時，他竟還不到二十二歲?；鹁€成長，讓他在年輕干部里威望極高。

與任弼時形成對照的是康生的行事風格——精干、機巧、綿里藏針。在紅軍初創(chuàng)的那些年，他善于捕捉細節(jié)，善于揣摩上意，卻始終繞不開任弼時這面“正氣”屏障。師哲后來回憶，康生私下承認：“弼時從不搞小動作，誰碰都得掉層皮。”

1934年紅六軍團西征，任弼時與蕭克、王震突然甩開原定路線，硬生生沖出包圍圈。彼時的康生在中央蘇區(qū)，遠遠看著這支隊伍北上，感慨頗多。紅三軍內(nèi)部矛盾重重，夏曦的肅反風險幾乎把部隊拖垮。任弼時抵達后僅用半個月，就讓局勢扭轉(zhuǎn)。有人開玩笑：“場子再亂，也被他三句話收拾干凈?！?/p>

長征途中，張國燾挑起路線分歧。一些干部心里打鼓，北上還是南下？任弼時提出：“北上有決議，為何不執(zhí)行？”傅鐘事后說，那句質(zhì)問比草地的凌晨更冷，刺得人汗毛直豎?？瞪犝f此事，只暗暗咂舌，“弼時這人，刀口子總在要害上。”

全面抗戰(zhàn)爆發(fā)后，延安機關(guān)一度陷入“文件成山、辦事無人”的尷尬。1941年，任弼時接手中央秘書長的擔子，三個月內(nèi)組建中央辦公廳，立章程、定流程、建檔案。警衛(wèi)、財會、收發(fā)三處分工細致到每一張紙的流向。辦事效率大幅提升，延安流傳一句順口溜：“文件不見了？找中辦！”

康生在中組部處理干部調(diào)配時，常常要與中辦核對名額。每逢出現(xiàn)差錯，任弼時并不拐彎抹角，往往直陳問題所在。一次審查材料，康生刻意繞開某個程序，任弼時卻把文件往桌上一放：“制度立在那里，誰都得照章來?！甭曇舨桓?，卻把會場氣氛壓得透不過氣?？瞪R趣地嘆口氣，默默改了手續(xù)。

不得不說，康生的謹慎有其現(xiàn)實考量。延安時期，毛澤東高度信任任弼時，稱贊他“胸中有數(shù)，手里有譜”?？瞪鷮γ珴蓶|同樣敬畏，可兩人相見并不頻繁；對任弼時，他則每天可能在走廊里撞見。一個動作不到位，很可能當天就傳到窯洞里去。

1945年七大，“五大書記”名單公布后，康生徹底明白：任弼時已是書記處僅次于毛澤東的中樞角色。此后幾年，康生愈發(fā)低調(diào)，對涉及組織原則的事格外慎重。師哲看到這一幕，才恍然大悟：“原來一句‘老師’，背后是政治分量與道德壓力雙重加碼?！?/p>

1949年5月，任弼時因高血壓再度昏迷，中央決定送其赴蘇治療?？瞪動嵑笕ジG洞探望，沒敢多說話，只在病榻前輕輕放下一籃子干果：“老師，您安心休養(yǎng)?！痹捯魳O輕，卻透出難得的真誠。隨行醫(yī)生記下這幕，稱兩人的短暫對視“像是多年的暗涌終于歸于平靜”。

1950年秋，任弼時抱病研究朝鮮戰(zhàn)局，終因腦溢血逝世。訃告剛一貼出，康生長時間站在楊家?guī)X舊址門口，手里握著一張泛黃的俄語筆記紙——據(jù)說是當年在上海大學課堂上留下的。人群里有人輕聲議論：“康生這回是真?zhèn)牧恕！睙o人再去追問當年那層敬畏，因為答案早已寫在任弼時四十六載的風雨跋涉里。

傳統(tǒng)意義上的英雄，有時靠沖鋒陷陣鑄就名望；而任弼時以組織力、以制度建設(shè)奠定基石?？瞪蔷洹八俏业睦蠋煛保粌H道出師生情分，更映射出黨內(nèi)環(huán)境對公正和原則的普遍期待。把目光拉回至今天，任弼時留下的那套“先立規(guī)矩、后辦事情”的邏輯，依舊是許多機關(guān)單位沿用的框架。正因如此，當年在延安的走廊里，康生才會收起滿腹心計，對這位“老師”保持禮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