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血與火的第一桶金

凌晨三點，我在舊書攤翻到一本發(fā)黃的《殖民史》，書頁脆得像燒焦的地圖。那一頁寫著：一六五二年，荷蘭東印度公司用二十四美元的小珠子，從印第安酋長手里換走曼哈頓。

我合上書，聽見四百年前的笑聲穿過紙背——那是人類歷史上最優(yōu)雅的一次持刀搶劫。珠子仍在，島嶼已估值萬億美元。

原始社會的掠奪帶著獸皮的腥臊，工業(yè)時代的掠奪帶著炮艦的硫磺，數(shù)字時代的掠奪帶著鼠標(biāo)的微響，但內(nèi)核從未更迭：把別人的“必須”變成自己的“順便”，把公共的“未來”折現(xiàn)成私人的“當(dāng)下”。

于是，猛虎的利爪進(jìn)化成公章，戰(zhàn)斧的木柄換成鋼印，每一次蓋章，都是一次不見血的割喉。

二、合法性的魔術(shù)

權(quán)力最迷人的戲法，是讓被搶的人主動遞上錢包，還要鞠躬說“謝謝”。

怎么做到的？——給搶劫發(fā)一張出生證，取名“法律”；再給被搶者發(fā)一張身份證，取名“公民”。

通貨膨脹是其中最高階的幻術(shù)：央行按一下回車鍵，你存折里的一百斤大米就蒸發(fā)成九十斤，那十斤穿過光纖，悄悄堆進(jìn)有離岸信托的人的糧倉。

你不知不覺被“合法”地掏走一部分生命——時間就是米，米就是血。

所謂合法性，不過是把刀子刷成粉色，再讓被割的人自己消毒。

三、知識的煉金術(shù)

我有一位師兄，在硅谷寫算法，年入百萬美元。去年回國，他請我喝三千塊一泡的巖茶，說：“我做的事，簡單說，就是幫公司用三十行代碼，把外賣騎手的三分鐘壓縮成兩分鐘，再把省下的那一分鐘折成零點七美元，乘以三百萬單?！?/p>

我算了一下，那一分鐘每年可以榨出七點八億人民幣，像把甘蔗汁熬成糖霜。

知識本該是普羅米修斯盜來的火，卻被煉成新的枷鎖：專利墻、數(shù)據(jù)圍欄、算法黑箱，層層上鎖，把“知道”變成“準(zhǔn)入”，把“準(zhǔn)入”變成“租金”。

于是，最尖端的頭腦，最昂貴的頭發(fā)，都用來研究怎樣讓“送飯的人”跑得再快零點六米每秒，而“吃飯的人”再多半分鐘焦慮。

技術(shù)沒有原罪，但技術(shù)+資本+壟斷，就是一把鑲了鉆石的鐮刀，割得更快，還讓被割者仰望鉆石的光芒。

四、溫柔的圍獵

深夜刷手機(jī)，系統(tǒng)推來一條直播：濾鏡下的女孩在教“七夕送男友什么才不俗”。

答案是一枚售價兩萬的情侶手環(huán)，理由是“讓愛情有重量”。

我盯著屏幕，忽然明白：消費(fèi)主義把“愛情”也做成了IPO，先概念包裝，再情感路演，最后上市收割。

更妙的是，它讓被收割的人覺得自己是自愿的——“我買的不是手環(huán)，是安全感”。

當(dāng)情感也能被標(biāo)價，世界上最后一寸免費(fèi)的土地就宣告淪陷。

于是，我們一邊熬夜加班，一邊用加班換來的錢買助眠香薰；一邊被大數(shù)據(jù)精準(zhǔn)投喂，一邊花錢辦健身卡抵抗投喂后的肥胖；一邊被房價掏空六個錢包，一邊參加“斷舍離”課程學(xué)習(xí)放下焦慮。

搶劫不再是破門而入，而是敲門送溫暖：您好，您的焦慮包裹已送達(dá)，請簽收并支付余生。

五、反芻與清醒

古羅馬的凱旋儀式里，奴隸會站在將軍耳邊低語：記住，你只是凡人。

今天的我們，缺少這樣一個奴隸，只好自己扮演——在每一次掃碼、每一次點贊、每一次分期付款之前，先替未來的自己問一句：

“我此刻遞出去的，是錢，還是血？換回來的，是需求，還是被制造的渴望？”

清醒不是拒絕權(quán)力，而是看清權(quán)力在哪里換了皮膚；不是撕毀法律，而是辨認(rèn)法律背后誰握著粉色刀子；不是砸爛手機(jī)，而是在每一次系統(tǒng)提示“猜你喜歡”時，回一句：“抱歉，我自己來猜?！?/p>

六、尾聲：盜火者備忘錄

寫這篇文章時，窗外工地在打樁，一聲一聲，像巨大的心臟把鋼筋釘進(jìn)城市的胸腔。

我知道，那是新的寫字樓，未來會有新的公司、新的算法、新的優(yōu)惠劵，也會有新的失眠。

普羅米修斯盜來的火，還在人間燃燒，只是有人用它點燈，有人用它鑄鎖。

我們無法退回森林，也無法摧毀曼哈頓，但可以在每一次被“合法”伸手之前，先伸手給自己——

拍一拍肩膀，說一句：

“別怕，看清刀子，就不會把脖子自動遞過去；記住疼痛，就不會把傷口裝飾成花紋。”

愿我們在文明的暗夜里，都做自己的盜火者，把被搶走的火光，一點點偷回來，點亮下一段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