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9年6月25日凌晨兩點，長沙火車站的站臺上仍舊悶熱。專列車廂里，毛主席翻了一夜文件，突然合上夾板，對身邊的高智說：“天氣太悶，我想換個地方喘口氣?！币痪淇此齐S意的話，實際上已經(jīng)在他心里醞釀許久——回韶山。

決心一下達，行動很快。高智向楊尚昆通報，羅瑞卿負責道路與警戒，所有人都聽到三個簡單要求：不興師動眾、不限制行動、要讓他見到老鄉(xiāng)。列車接通電源，車燈透過夜色，照出即將到來的故土方向。

下午五點，列車抵湘潭。毛主席換乘一輛吉姆車，汽車一路穿行在稻田與丘陵之間。車窗外的山歌時斷時續(xù)，他偶爾跟著輕聲哼唱。離鄉(xiāng)三十二年，許多地名在地圖上早已爛熟于胸，卻只有此刻真切地撲面而來。

青年時代的誓言也跟著涌上心頭。1910年，他寫下“學不成名誓不還”，從韶山走向外面的世界；1927年，他又在這片土地上發(fā)誓要推翻舊制度，“三四十年不成功便不回鄉(xiāng)”。此刻，車輪在碎石路上顛簸，他確信自己的諾言已經(jīng)兌現(xiàn)。

傍晚進“松林一號”，鄉(xiāng)親們簇擁而來，僅憑口音就能分辨出誰是“叔老子”，誰是“表兄弟”。毛主席點過座次，說要請四十來位熟識的鄉(xiāng)鄰吃飯：烈屬、軍屬、老農(nóng)協(xié)骨干都在名單之中。飯桌上，他嚼著家鄉(xiāng)撈來的小蝦米，“這點鮮味，可把記憶全勾出來了?！苯又岢龅诙煸缙鹕仙?，“給父母行個禮”。

天剛發(fā)白，他拄著一根踩田棍，帶幾位隨行人員踩著露水向虎歇坪走。山路多年無人清理，荊棘橫生。護衛(wèi)想折枝開道，他擺手：“草木也有生命，能繞就繞。”當年為了煉鋼鐵砍掉的樹木讓山坡顯得疏落，他叮囑毛繼生：“荒山得綠化，不然子孫受苦?！?/p>

父母合葬的土墳已塌了一角，他抓起泥土把坑填平，自言自語：“前人吃的苦，要讓后人少受?！本l(wèi)遞來幾枝松葉，他三鞠躬，不許再添花圈，不許重新立碑，“原樣就好，清明培培土?！?/p>

下山后，沒有直接回“松林一號”，而是先往謝家屋場同農(nóng)戶交談：隊里的柴草怎么分、缺不缺鐵犁、鄉(xiāng)親識字幾成。直到正午，他才折回上屋場故居。高墻灰瓦依舊，池塘里幾尾鯽魚打著水花。毛主席笑著指給隨行人員看：“這水塘當年讓我第一次學會憋氣?！蔽輧?nèi)陳設(shè)大都仿舊，唯有父母臥室的兩幅遺像是真跡放大。

他站在母親照片前足足停了五分鐘。照片攝于1919年長沙蔡和森家，母親脖子上隱約能看見那顆已經(jīng)化膿的瘡?！澳菚r候沒好藥。”他輕聲解釋，又瞥向父親像，“父親傷寒也拖成那樣。”聲音里沒怨恨，更多是無奈。

隨行人員記下了他的情緒變化。離開故居前，他突然吩咐：“把母親的照片取下來，包好，隨身帶走?！庇腥瞬唤猓骸案赣H的呢？”毛主席嘆了口氣：“他打我多。”語氣帶笑，卻遮不住眼底的酸楚，“母親慈，想她多。”

照片裝進防潮牛皮紙袋，交由警衛(wèi)貼身保管。傍晚返程時，韶山的山民守在路邊相送；車輪卷起塵土，村口煙火味漸遠。有人問再來何時，毛主席答得干脆：“還要回的，上山培土也要回?！?/p>

那張母親的照片隨后被安放在中南海菊香書屋的書架上，木框樸素，四周未懸任何綾羅。深夜批閱文件倦了，他常望一眼，短暫停筆。懂他的人知道，那是最不動聲色的鄉(xiāng)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