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會計? 本期人物:朱瞻基

宣德三年（1428年）秋，紫禁城的一處偏殿里傳出清脆的蟲鳴。29歲的皇帝朱瞻基正趴在青磚地上，眼睛緊盯著兩只振翅相斗的蟋蟀。身旁的太監(jiān)屏息凝神，直到那只“金翅將軍”獲勝，年輕的天子才撫掌大笑：“賞！賞十兩銀！”這個被后世戲稱為“促織天子”的皇帝，正是開創(chuàng)“仁宣之治”的明宣宗。而這樣鮮活的一幕，在正史中只有寥寥數(shù)語，卻藏著這位皇帝不為人知的另一面。

一、“好圣孫”的意外起點

永樂五年（1407年）的一個清晨，北平燕王府。還是燕王的朱棣做了個奇夢——父親朱元璋賜他玉圭，并說：“傳之子孫，永世其昌?！毙褋碚秀睍r，侍從來報：世子妃誕下長孫。朱棣急忙趕去，抱起嬰兒端詳，突然發(fā)現(xiàn)這孩子的臉“英氣溢面”，竟與夢中玉圭相映。他大喜過望：“此乃大明之福也！”

這段《明宣宗實錄》的記載，雖不乏美化，卻道出了朱瞻基的特殊起點——他的出生，成了朱棣“靖難之役”的心理支撐之一。從小，這位皇孫就享受著超規(guī)格的待遇。朱棣出征漠北，常把10歲的孫子帶在身邊，指著茫茫草原說：“孫兒你看，這就是爺爺為你打下的江山?！彪S軍文人楊士奇負責教導，發(fā)現(xiàn)這孩子不僅愛讀兵書，還癡迷書畫，常在行軍間隙畫些塞外風光。

二、南京“失蹤”案與奪嫡暗戰(zhàn)

永樂七年（1409年），11歲的朱瞻基迎來人生第一次危機。朱棣命他留守南京監(jiān)國，自己北征蒙古。某日清晨，皇孫竟從宮中“失蹤”了！整個皇宮亂作一團，九門緊閉搜查。兩個時辰后，守城士兵在聚寶門附近發(fā)現(xiàn)一個穿粗布衣裳的少年，正蹲在街邊看民間工匠燒制蟋蟀罐。士兵上前一看，正是喬裝出宮的朱瞻基。

這次“失蹤”看似頑皮，實則暗藏玄機。當時朱棣次子朱高煦一直覬覦太子位，在南京廣布眼線。朱瞻基的這次“市井考察”，很可能是在父親朱高熾（當時的太子）授意下，探查南京的人心向背。野史《明朝小史》記載，他回宮后悄悄對楊士奇說：“市井皆言皇爺爺威武，但盼天下早定?！边@句話傳到朱棣耳中，讓老爺子更堅定了傳位給長子一系的想法。

三、登基第一戰(zhàn)：親征的“心理游戲”

洪熙元年（1425年），朱高熾突然駕崩，朱瞻基從南京緊急北返繼位。此時鎮(zhèn)守樂安州的漢王朱高煦蠢蠢欲動——這位曾與朱棣并肩作戰(zhàn)的猛將，壓根看不上27歲的新皇帝。宣德元年（1426年）八月，朱高煦終于造反。

消息傳到京城，滿朝嘩然。老將張輔主動請纓：“臣愿領(lǐng)兵兩萬，旬日必擒此賊！”出乎意料的是，平日里愛玩蟋蟀的年輕皇帝卻拍案而起：“朕要親征！”楊士奇等大臣拼命勸阻，朱瞻基只說了一句：“叔叔是覺得朕軟弱可欺，那朕就讓他看看?！?/p>

這場親征堪稱“心理戰(zhàn)”的典范。大軍壓境樂安州時，朱瞻基命人將勸降信射入城中，信中不提軍事，只敘親情：“先帝骨肉，惟余叔侄，何至于此？”又讓廚子做了幾道朱高煦愛吃的家鄉(xiāng)菜，派人送入敵營。更妙的是，他下令全軍每日在城外操練，戰(zhàn)鼓擂得震天響，卻圍而不攻。不到十日，城內(nèi)的朱高煦精神崩潰，竟獨自一人從狗洞爬出投降——他沒輸在武力，輸在了對這位“蟋蟀皇帝”的誤判。

四、宣德爐與“停工令”

現(xiàn)在北京故宮珍藏的宣德爐，溫潤如玉、寶光內(nèi)斂，被譽為“爐中至寶”。但少有人知，這批銅器的鑄造，竟源于一次“停工令”。

宣德三年（1428年），工部奏請鑄一批新銅器用于祭祀。朱瞻基翻閱前朝舊檔，發(fā)現(xiàn)永樂年間鑄造一次祭器，竟要征用三萬民夫、耗費白銀百萬兩。他提起朱筆，在奏折上批了一段今天讀來仍很超前的話：“器用但求誠敬，何須奢靡？今命爾等：一、工匠每日做工不得超過四個時辰；二、所用銅料以宮內(nèi)舊器熔鑄；三、不得為此事加征百姓分文?！?/p>

更令人驚訝的是批注末尾的私房話——那是畫的一只憨態(tài)可掬的蟋蟀，旁邊小字：“如這草蟲，雖微亦須愛惜民力養(yǎng)之?！闭沁@道充滿人情味的旨意，讓工匠們得以靜心鉆研，反而成就了驚艷后世的宣德爐。這種“減負出精品”的理念，貫穿了他的治世：罷黜永樂年間勞民傷財?shù)南挛餮蟠?，卻保留了海關(guān)貿(mào)易；停止大規(guī)模北伐，卻加強了九邊防御。大明朝的國庫，竟在他治下充盈起來。

五、畫里乾坤：帝王心事誰人知

臺北故宮博物院有幅《武侯高臥圖》，畫面里諸葛亮在竹林中坦腹而臥，悠閑自在。題款處是“宣德戊申御筆”，戊申年正是朱瞻基登基第三年。那時的他，剛剛平定漢王叛亂，又面臨蒙古擾邊、江南水患，卻畫了這樣一幅“閑適圖”。

他的畫作透露出矛盾心緒：一方面畫《瓜鼠圖》這樣的諧趣小品（瓜寓意“子孫綿長”，鼠對應地支“子”），表達對子嗣的期盼——他與胡皇后無子，孫貴妃所生的朱祁鎮(zhèn)才兩歲；另一方面，又常畫《蓮浦松蔭圖》之類隱逸題材。有次他畫了幅山水，楊士奇稱贊“有倪瓚之風”，皇帝卻苦笑：“朕羨倪瓚能泛舟五湖，朕卻只能困在這四堵墻中?！?/p>

這種藝術(shù)宣泄，在廢后風波中達到頂峰。宣德三年，朱瞻基不顧群臣反對，廢胡皇后、立孫貴妃。史書多指責他“寵妾滅妻”，卻忽略了一個細節(jié)：他在廢后詔書中特意寫明“胡氏安居別宮，待遇如舊”，并常派太監(jiān)送去自己新畫的扇面。一幅流傳民間的《仕女撲蝶圖》中，撲蝶女子衣飾簡樸，眼神寂寞，據(jù)傳畫的正是退居長安宮的胡皇后。

六、“促織天子”的最后秋天

宣德九年（1434年）秋，35歲的朱瞻基已病骨支離?？妊拈g隙，他仍讓太監(jiān)取來蟋蟀罐。罐中那只“墨玉將軍”是他親自從西山逮的，已養(yǎng)了三個秋天。他聽著蟲鳴，突然對侍奉在側(cè)的朱祁鎮(zhèn)（后來的明英宗，時年7歲）說：“治國如養(yǎng)蟲，躁不得。你爺爺（朱棣）以武開國，你大伯（朱高熾）以仁守成，到爹這里……”話未說完，又是一陣咳嗽。

宣德十年（1435年）正月初三，朱瞻基駕崩，年僅36歲。太監(jiān)按遺命將他最愛的蟋蟀罐隨葬，而他的《戲猿圖》《鼠石圖》等畫作則留在了人間。九年后，他精心培養(yǎng)的兒子朱祁鎮(zhèn)在土木堡被俘，大明由盛轉(zhuǎn)衰。不知在另一個世界，那位“促織天子”是否還會想起，自己曾在畫中題過的那句詩：“閑聽草蟲鳴，勝似馬蹄疾?！?/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