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森如何用40年，把一個國家變成“家族股份制公司”？

2023年8月，掌權(quán)柬埔寨38年的洪森，突然宣布“退休”；

并把首相的大印交給了他的大兒子——洪瑪奈。

當時，世界上不少媒體在猜想：這位喝過洋墨水、在西點軍校摸爬滾打過的“海歸”少爺，會不會給這個古老又苦難的東南亞國家，帶來哪怕那么一點點的新氣象？

現(xiàn)在一晃兩年過去了，咱們再回頭看，是不是覺得當時的那些期待，簡直就像是個笑話？

這哪里是什么現(xiàn)代政治文明的權(quán)力交接？

這分明就是一場徹頭徹尾的、披著現(xiàn)代憲政外衣的封建“家族資產(chǎn)繼承”。

如果仔細翻看柬埔寨這幾十年的歷史，你會發(fā)現(xiàn)：

洪森，這個從紅色高棉死人堆里爬出來的營長，這個曾被越南人扶持起來的“傀儡”，用整整40年的時間，通過極其暴力的清洗和政治算計，完成了一場“家族王朝”打造行動。

他把“國家權(quán)力”這個公器，通過修改法律、輸送利益、肉體打擊，轉(zhuǎn)化成了可以私有、可以繼承、可以由他們洪家隨意分配和交易的“家族私產(chǎn)”。

在金邊，政治從來不是政治，而是一門生意；

國家也從來不是國家，更像是洪家的“私宅”。

今天，咱們就來好好聊聊洪森，是如何一步步把柬埔寨變成“洪氏王朝”的，以及在這個過程中，又是怎么榨取國家的價值，并將其變成他們家族賬戶上的數(shù)字的。

從“逃兵”到“帶路黨”

要看懂洪森，咱們得先把時間軸拉回到1970年代。

那時候的洪森，還不叫洪森，而叫“洪布納”，一個從磅湛省窮鄉(xiāng)僻壤走出來的農(nóng)民娃。

1975年，波爾布特的紅色高棉攻占金邊，把整個國家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甚至連貨幣和學校都廢除的“原始集中營”。那時候的洪森，已經(jīng)是紅色高棉東部大區(qū)的一名營長；

手底下管著兩千號人，算是一顆“大號螺絲釘”。

但他跟那些被洗腦的狂熱分子不一樣。當波爾布特開始覺得內(nèi)部“不純潔”，把屠刀揮向東部大區(qū)，開始瘋狂清洗自己人的時候，洪森沒有像其他“死忠粉”那樣傻乎乎的等著被處決。

1977年6月20日，年僅25歲的洪森，做出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跳槽”——他帶著幾個同樣心驚膽戰(zhàn)的親信，在黑夜的掩護下，穿越布滿地雷的邊境線，逃到了越南。

這一跑，不僅保住了他的那條命；

還讓他拿到了通往權(quán)力巔峰的“投名狀”。

在當時，越南剛打完美國，心氣正高，卻被鄰居“紅色高棉”騷擾的不勝其煩，河內(nèi)正愁找不到合適的“帶路黨”來收拾波爾布特這個爛攤子。

這時候，洪森送上門了。

他年輕、聽話、熟悉紅色高棉的戰(zhàn)術(shù)；

更重要的是，他跟波爾布特有血海深仇。

這簡直就是越南眼里最完美的“提線木偶”。

1979年1月，越南大軍以雷霆萬鈞之勢橫掃柬埔寨，把波爾布特趕進了深山老林。而緊跟在越南坦克履帶后面的，就是被越南人一手扶持起來的“柬埔寨人民共和國”政府。

那時候，名義上的大佬是韓桑林；但年僅26歲的洪森，硬是靠著那股子鉆營勁兒和在越南“主子”面前的“乖巧順從”，當上了全世界最年輕的“外交部長”。

這時候的洪森，極其配合越南的占領(lǐng)政策，幾乎幫越南人頂住了所有的外交壓力，這也讓越南越看他越順眼。作為回報，1985年，年僅33歲的洪森被扶正當上了總理。

這個時候的柬埔寨還在打內(nèi)戰(zhàn)，西哈努克親王在流亡，紅色高棉還在叢林里打游擊，越南軍隊還在金邊街頭巡邏。洪森很清楚，他的權(quán)力來源是越南的刺刀。

一旦越南撤了，他這個“總理”可能分分鐘就會被人揚了骨灰。所以，在整個80年代，當別人都在忙著打仗、或者搞意識形態(tài)的時候，洪森只干了兩件最實惠的事：

第一，拼命抓軍權(quán)。

他利用越南的支持，不斷在軍隊和警察系統(tǒng)里安插自己的親信，把原本屬于黨的武裝，慢慢變成了聽命于他個人的私兵，同時還建立了一套獨立于國家體系之外的情報和安保網(wǎng)絡。

這就是后來“首相保鏢衛(wèi)隊”的雛形。

第二，拼命搞統(tǒng)戰(zhàn)。

他知道西哈努克在老百姓心里的地位，所以他一邊在公開場合斥責西哈努克，一邊又暗中跟親王“眉來眼去”，為后來的政治洗白留后路。

1989年，隨著國際局勢的改變，越南軍隊撤離柬埔寨。

此時很多人都以為洪森這個“傀儡”要完蛋了，畢竟，沒了主子的狗還能咬人嗎？但誰也沒想到，這只被越南人養(yǎng)大的“狼”，早就長出了自己的獠牙。

他利用越南撤軍留下的權(quán)力真空，迅速填補了關(guān)鍵位置。

當1991年《巴黎和平協(xié)定》簽署，聯(lián)合國準備進駐柬埔寨搞大選的時候，洪森已經(jīng)完成了從“越南代理人”到“本土軍閥”的華麗轉(zhuǎn)身。此時的他手里握著槍桿子，兜里揣著從越南援助里扣下來的第一桶金，臉上掛著“尋求和平”的假笑，準備向首相王座發(fā)起沖鋒。

血染的王座

如果說80年代是洪森的“潛伏期”；

那90年代就是他撕下面具、露出獠牙的“爆發(fā)期”。

1993年，柬埔寨舉行了一場史無前例的民主大選。西哈努克親王的兒子——拉那烈親王領(lǐng)導的奉辛比克黨，贏得大選，得票率45.5%，而洪森的人民黨只拿到了38%。

按理說，愿賭服輸，這是民主游戲的基本規(guī)則。

你輸了，你就該下臺，當你的在野黨去。

但洪森卻耍起了賴，甚至放話威脅。為了避免內(nèi)戰(zhàn)重演，世界政治史上的奇葩——“雙首相制”便誕生了，拉那烈當?shù)谝皇紫啵樯數(shù)诙紫唷?/p>

但一山不容二虎。

這四年里，洪森表面上跟拉那烈“聯(lián)合執(zhí)政”，背地里卻在瘋狂地挖墻腳。

拉那烈雖然是第一首相，但卻指揮不動軍隊，警察局長不聽他的，甚至連財政撥款都得看洪森的臉色。拉那烈想買幾把槍給自己的衛(wèi)隊，都得像做賊一樣偷偷摸摸。

到了1997年，矛盾已經(jīng)到了不可調(diào)和的地步，拉那烈開始嘗試聯(lián)絡紅色高棉的殘余勢力，想組建自己的武裝力量來平衡洪森。

這給了洪森絕佳的借口，他等的就是這一天。

1997年7月5日，當拉那烈出國訪問的時候，洪森動手了。

他調(diào)動了他那支裝備精良、對他個人絕對效忠的“保鏢衛(wèi)隊”，配合部分倒戈的軍隊，在金邊街頭發(fā)起行動，連坦克都開上了諾羅敦大道。

拉那烈的軍隊在洪森的精銳面前不堪一擊，很快就被打崩了，殘部逃到了泰柬邊境。

這場政變，徹底終結(jié)了柬埔寨短暫且脆弱的“民主實驗”。

通過這次流血，洪森達成了三個戰(zhàn)略目標：

第一，政治流放了最大的反對派——拉那烈流亡海外，奉辛比克黨被打殘，從此淪為花瓶。

第二，徹底震懾了所有的政治對手，誰敢跟洪森叫板，下場就是死。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他完成了對“暴力機器”的絕對私有化。

在1997年之前，軍隊里還有拉那烈的人，還有?；逝?。

但1997年之后，柬埔寨的軍隊、憲兵、警察，幾乎都姓了“洪”。

洪森建立了一套令人咋舌的“近衛(wèi)軍”體系。他的“首相保鏢衛(wèi)隊”（PMBU）根本不是普通意義上的保鏢，而是一支擁有數(shù)千人、裝備坦克、裝甲車、直升機和重炮的御林軍。

這支部隊只聽洪森一個人的命令，連國防部都調(diào)不動。

與此同時，他把自己的親信安插在所有的關(guān)鍵位置。

從1997年開始，柬埔寨實際上已經(jīng)沒有什么“聯(lián)合政府”了，只剩下洪森一個人的“獨角戲”。從那兒后，雖然柬埔寨每五年還搞一次大選，但那不過是對外演的一場戲罷了。

把國家變成家族財產(chǎn)

有了絕對的權(quán)力，下一步自然就是瘋狂的斂財。

表面上，洪森作為首相，年薪只有不到1.4萬美元，還總是一副“親民”、“清廉”的樣子，時不時下鄉(xiāng)插秧，甚至在Facebook上曬曬“簡樸”生活。

但實際上呢？

他的家族成員，手里握著至少114家公司的股份，“壟斷”著柬埔寨的各行各業(yè)。

來看看這張龐大的“家族商業(yè)網(wǎng)”：

洪森的大女兒洪瑪娜（Hun Mana），是家族商業(yè)版圖里的“女皇”。

掌控著柬埔寨的媒體喉舌，擁有巴戎電視臺（Bayon TV）和電臺，在電信行業(yè)也有重要股份，是本國幾家頭部運營商的重要股東之一。

更夸張的是，她還涉足廣告、貿(mào)易，很多國際大牌要想在柬埔寨做生意，往往都得通過她名下的公司來代理。你大企業(yè)想在柬埔寨賣東西，不給“洪家”交錢，可能連門都進不來。

洪森的大兒子洪瑪奈，雖然主要在軍隊發(fā)展，但他老婆卻深度參與家族商業(yè)網(wǎng)絡，在多家重要企業(yè)里持股、擔任關(guān)鍵職位。

二兒子洪瑪尼特，掌管軍事情報部門，他的老婆霍錢達維（Hok Chendavy）是前國家警察總監(jiān)霍倫迪的女兒。這兩家聯(lián)姻，不僅是權(quán)力的結(jié)合，更是把龐大的利益牢牢綁在了一起。

小兒子洪瑪尼，除了搞青年團搞政治，手里也握著不少隱形資產(chǎn)。

但這還不夠。

洪森還發(fā)明了一種叫“勛爵”（Okhna）的制度。

這是一套極具柬埔寨特色的“權(quán)錢交易”體系，大商人們只要給人民黨捐夠了錢（現(xiàn)在的門檻是50萬美元），就能獲得“勛爵”頭銜。

有了這個頭銜，你就是人民黨的“自己人”；

你可以拿項目，可以圈地，甚至可以調(diào)動警察和軍隊來幫你拆遷。

這些勛爵們，就有點類似于“白手套”和“提款機”。

比如柬埔寨商業(yè)大亨——李永法，這個有著“國公省之王”稱號的參議員，就是洪森最親密的盟友之一。他的LYP集團控制了柬埔寨的賭博、酒店、甚至水電行業(yè)。

就在2024年9月，美國財政部對李永法實施了制裁，原因是：

他的O-Smach度假村，實際上是一個充滿了強迫勞動和虐待的“網(wǎng)絡詐騙園區(qū)”。受害者被騙進去，護照被沒收，如果不完成詐騙指標，就會被毆打、電擊，甚至有人跳樓自殺。

是的，在柬埔寨，這就是被默許、甚至參與的產(chǎn)業(yè)。

這里不得不提這幾年臭名昭著的“殺豬盤”和電詐園區(qū)。

為什么柬埔寨的西港會變成“詐騙天堂”？為什么那么多人被騙過去關(guān)在園區(qū)里，被電擊、被毆打、被強迫搞詐騙，而柬埔寨警察卻視而不見？

因為這些園區(qū)的背后，站著的往往就是那些跟洪家關(guān)系密切的“勛爵”們。

比如臭名昭著的太子集團，其幕后老板陳志，就是那個前陣子被美國沒收150億美元的那家伙，但他跟洪森家族的關(guān)系熟得不行，甚至被爆出是洪森的顧問。

這些詐騙園區(qū)，就像是長在柬埔寨身上的毒瘤，吸食著全世界受害者的血汗，然后把帶著血的錢，通過地下錢莊和賭場，洗白后流進金邊的豪宅和權(quán)貴的口袋。

洪森對此心知肚明。

甚至可以說，這種“黑灰產(chǎn)”，已經(jīng)成為了維護他龐大政治機器運轉(zhuǎn)的“燃料”。

他把國家的土地批給這些勛爵搞開發(fā)，勛爵們搞來錢，再反哺給洪森家族和人民黨，用來收買軍隊、維持選舉、發(fā)福利收買人心。

這是一個完美的、邪惡的商業(yè)閉環(huán)。

在這個閉環(huán)里，國家資源被廉價變賣，變成了家族的私產(chǎn)；

國家法律變成了保護權(quán)貴、鎮(zhèn)壓百姓的工具；而普通的柬埔寨人，只能在這個被抽干了的國家里貧困掙扎，甚至還要面臨被賣進園區(qū)當“豬仔”的風險。

小結(jié)

2023年8月22日下午，洪瑪奈正式宣誓就職。

洪森則退居二線，當了參議院主席，他甚至公開說：“如果兒子干不好，我可以隨時回來。”

這哪是退休？

這就是另一個版本的“垂簾聽政”。

柬埔寨很多人曾幻想洪瑪奈受過西方教育，會是個改革者。

但看看這兩年的情況吧：

政治犯依然在坐牢，反對派依然被壓制，媒體依然被噤聲。2024年，因為幾句Facebook的帖子，記者梅達拉（Mech Dara）就被抓了，這可是曾經(jīng)揭露過詐騙園區(qū)的名記。

看看現(xiàn)在的柬埔寨內(nèi)閣，你會發(fā)現(xiàn)一個更絕望的現(xiàn)象：

不僅洪森把位子傳給了兒子，他的那些老戰(zhàn)友、老部下也不例外，比如柬埔寨國防部長——狄班把位子傳給了兒子狄西哈，內(nèi)政部長——蘇慶把位子傳給了兒子蘇索卡。

這已經(jīng)不是一個人的世襲，這是一個階層的世襲。

洪森用四十年的時間，把柬埔寨變成了一家“股份制公司”，他是董事長，他的家族是董事，他的親信是高管，他們不僅繼承了權(quán)力，還繼承了對這個國家每一寸土地、每一條河流。

甚至每一個賺錢機會的掠奪權(quán)。

如今，面對泰國猛烈而堅決的鐵拳，不知道在他心里，可曾有過一絲的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