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晚年是在大姐家度過的，我們幾個弟妹因工作家庭纏身，沒法貼身照料，便約定每年湊齊三萬塊錢送過去。這筆錢，說是母親的生活費，其實也是我們心里的一點補償——補償我們?nèi)毕呐惆?，也補償大姐日復(fù)一日的辛勞。

那些年，每次去大姐家看母親，總能瞧見她屋里窗明幾凈，母親穿著干凈的衣裳，坐在院子里曬太陽，手邊擺著愛吃的點心。大姐總笑著說“媽在我這兒，你們放心”，我們看著母親紅潤的臉色，便真的放了心，從沒想過要去問那三萬塊錢花在了哪里。

直到母親安詳離世，后事忙完的那個晚上，一家人圍坐在桌前，氣氛沉沉的。大姐忽然起身，從里屋拿出一個厚厚的本子，“啪”地放在桌上?！斑@是這些年給媽開銷的賬本，今天咱們算算賬?！彼穆曇艉芷届o，卻讓滿屋子的空氣都凝了一瞬。

我們湊過去翻看，賬本的扉頁已經(jīng)泛黃，里面的字跡卻依舊清晰。每一筆都記得明明白白：某月某日，給媽買降壓藥多少元；某月某日，添棉衣棉褲多少元；某月某日，帶媽去市里醫(yī)院檢查，車費藥費多少元；甚至連給媽買的蘋果、香蕉，都記著單價和斤兩。

翻著翻著，我們的手漸漸沉了。那些密密麻麻的數(shù)字，哪里是賬本，分明是大姐一天天的瑣碎和奔波。母親年紀(jì)大了，夜里要起夜，換季容易生病，頭疼腦熱從沒有斷過，這些背后，都是大姐不眠不休的照料。我們每年給的三萬塊，攤到三百多個日夜，夠不夠支付那些藥費、護(hù)理費，夠不夠抵償大姐耽誤的工作、錯過的應(yīng)酬？

大姐一頁頁翻著，聲音沒什么波瀾：“該花的，我都花在媽身上了。剩下的這點，你們看怎么分?！?/p>

我們卻都沉默了。有誰還能真的去計較那些數(shù)字？合上賬本，大哥率先開口：“姐，算什么賬。這些年，辛苦你了?！?/p>

一句話落，滿屋子的人眼眶都紅了。那本賬本，最終被大姐收了起來。我們誰也沒再提錢的事，因為心里都清楚，有些付出，從來都不是金錢能算得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