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考古女生穿越了，成了湘西苗疆少女楊云溪。

◆ 寨中老人說她是龍神選中的女人，腹中懷的是神子白帝天王。

◆ 她決定改寫三個兒子的命運(yùn)，可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喝下毒酒。

◆ 悲痛中她口吐鮮血而亡，靈魂卻困在天王廟的壁畫中。

◆ 三百年后，她轉(zhuǎn)世為考古研究生李晚秋，在雷雨夜踏入古廟。

◆ 壁畫中三個金甲將軍的幻影，緩緩走出，向她屈膝跪拜：

◆ “母親，三百年了，我們終于找到您了。”

◆ 廟外雷聲轟鳴，溪水逆流而上，凝聚成一條巨大的水龍。

1

冰冷的河水灌入鼻腔，帶著濃重的鐵銹味和河底淤泥的腥氣。李晚秋最后的意識，是被一輛失控的泥頭車狠狠撞飛，身體騰空，然后重重砸進(jìn)貫穿湘西古城的渾濁酉水。劇烈的撞擊撕碎了一切感知，只有一片刺骨的黑暗。

不知過了多久，在令人窒息的黑暗盡頭，一點微弱的光暈頑強(qiáng)地暈開。不是醫(yī)院無影燈那種慘白，而是……一種溫暖的、跳躍的橙黃，像燒著松明的火塘。

光暈里，似乎有一幅巨大而模糊的壁畫在晃動，色彩濃郁得驚人。她費(fèi)力地想看清，那壁畫上仿佛繪著幾個模糊的人影，身披甲胄，氣象威嚴(yán)，卻又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悲愴。其中一人，身形格外高大，側(cè)影竟有種詭異的熟悉感。

“云溪？云溪丫頭？醒醒嘍！”

一個蒼老嘶啞、帶著濃重土話腔調(diào)的聲音，像生銹的鋸子一樣割開了李晚秋混沌的意識。她猛地睜開眼，沉重的窒息感，瞬間被另一種更強(qiáng)烈的沖擊取代。

入眼是低矮得令人壓抑的屋頂，黑黢黢的房梁上，掛著一串串干癟發(fā)黑的辣椒、玉米棒子，還有幾條風(fēng)干的、不知名的獸腿，散發(fā)出混合著煙火氣和陳年腌臜的復(fù)雜氣味。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床，鋪著粗糙的、漿洗得發(fā)硬的靛藍(lán)色土布床單。

一個穿著深青色土布斜襟褂子、頭上纏著巨大黑色布帕的老婦人，正湊在她眼前，布滿皺紋的臉上交織著焦慮的神情。

“謝天謝地，祖宗保佑！龍神顯靈！你可算醒了，嚇?biāo)腊⑵帕�！”老婦人見她睜眼，長長舒了口氣，雙手合十朝虛空拜了拜。

楊云溪？龍神？

李晚秋的大腦一片空白，像被這陌生的一切撞成了碎片。她掙扎著想坐起來，身體卻虛軟得厲害，小腹處傳來一種奇異的沉重感，沉甸甸地往下墜。她下意識地伸手摸去，隔著同樣粗糙的靛藍(lán)土布衣料，那微微隆起的弧度清晰無誤。

轟隆一聲！仿佛一道無聲的驚雷在她腦中炸開。車禍……酉水……壁畫……還有這具明顯不屬于自己的、正在孕育著另一個生命的身體！

“阿婆……我……”她艱難地開口，聲音嘶啞得厲害，帶著一種連自己都陌生的軟糯腔調(diào)。

“莫慌，莫慌！”老婦人連忙按住她，“你暈倒在溪邊洗衣石上，定是龍神大人托夢給你，耗費(fèi)了心神！你爹急得跳腳，差點去請大巫了！還好你醒了，你肚里懷著龍種呢，可不能有閃失！”

老婦人渾濁的眼睛里近乎狂熱，“寨子里都傳遍了，都說你是被龍神選中的‘落花洞女’，這是天大的福分！你爹可是咱們這里的頭面人物，這下更了不得了！”

龍種？落花洞女？

一個個陌生的名詞，砸得李晚秋頭暈?zāi)垦�，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

一個荒謬絕倫的念頭，在冰冷的恐懼中破土而出：她，李晚秋，二十一世紀(jì)考古系研究生，好像……穿越了！穿成了一個懷著所謂“龍種”的湘西苗疆少女，叫楊云溪！

她猛地閉上眼，試圖把這一切荒謬驅(qū)趕出去。然而，腦海中那幅模糊的壁畫，慢慢清晰起來：三個模糊的身影，威嚴(yán)的甲胄，悲愴的神情……一個塵封在學(xué)術(shù)論文角落的民間傳說，如同冰冷的毒蛇，倏然纏緊了她的心臟。

白帝天王！

那個傳說中由楊姓女子感應(yīng)龍神而孕，降生三子，最后被毒殺身亡的湘西守護(hù)神！他們的母親……就叫楊氏！鴉溪楊老棟官之女！

一股寒氣從脊椎骨直沖頭頂，凍得她牙齒都在打顫。難道……難道自己肚子里這三個，就是……

接下來的日子，李晚秋，或者說楊云溪，在一種巨大的恐慌中度過。她被迫接受了這個身份，楊老棟官的女兒，鴉溪楊氏。肚子一天天大起來，沉重得讓她步履蹣跚。

寨子里的人看她的眼神充滿了敬畏和好奇，夾雜著難以言說的復(fù)雜情緒。那些關(guān)于“龍種”、“神子”的議論，像無形的蛛網(wǎng)，將她越纏越緊。

阿婆和幾個年長的婦人，成了她房中的�？�，絮絮叨叨地講著古老的苗歌傳說，講著山里的精怪，反復(fù)提及那個籠罩在她命運(yùn)之上的預(yù)言：她腹中的孩子，生而不凡，注定要成為這片土地強(qiáng)大的守護(hù)者。

每一次聽到，李晚秋（楊云溪）的心就往下沉一分。守護(hù)者的結(jié)局是什么？她不敢深想，那個被毒殺的結(jié)局像噩夢般縈繞不去。

“阿婆，孩子……以后真的會當(dāng)大官，管很多地方嗎？”在一個飄著細(xì)雨的午后，楊云溪靠在吱呀作響的竹椅上，撫摸著高聳的腹部，試探著問。雨點打在吊腳樓的青瓦上，發(fā)出細(xì)密的沙沙聲。

正在用木梭織布的老阿婆動作頓了頓，布滿老年斑的臉上，露出一絲篤信的光：“那是自然！龍神賜下的種，哪能是凡胎？咱們鴉溪，還有瀘溪、乾州……這千里苗疆，以后都得仰仗他們的威名！”

“云溪啊，你是福澤深厚，替咱們寨子，替咱們楊氏，接下了龍神的恩典哩！”老阿婆的語氣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虔誠。

“可……當(dāng)大人物，會不會很危險？”李晚秋的聲音有些發(fā)顫，“我聽說……外面的人心，很復(fù)雜�！彼ψ屪约合褚粋�普通母親，話聽起來憂心忡忡的。

老阿婆渾濁的眼睛，看向窗外迷蒙的雨霧，沉默了片刻，才幽幽嘆了口氣：“樹大招風(fēng)，龍潛深潭。命里該有的劫數(shù)，躲是躲不掉的。只要心正，自有龍神和祖宗英靈護(hù)佑�！彼脑捪袷前参浚窒袷且痪浔涞淖徴Z。

李晚秋的心，徹底沉入了冰冷的谷底。劫數(shù)！這個詞像淬了毒的針，狠狠扎在她最恐懼的地方。

傳說里那杯毒酒，難道就是這個躲不掉的“劫數(shù)”？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和冰冷的絕望，瞬間攫住了她。她只是一個意外闖入的異世之魂，面對這早已寫定的“傳說”，她渺小得像溪邊的一粒沙，能做什么？

在一個悶熱的夜晚，劇烈的陣痛毫無預(yù)兆地降臨。痛楚如同要將她的身體活生生撕裂，比穿越時瀕死的體驗更加清晰、更加漫長。汗水瞬間浸透了單薄的衣衫，粘膩地貼在皮膚上。

吊腳樓里人影晃動，阿婆和幾個經(jīng)驗豐富的接生婦人的聲音焦急地響著，古老的苗語祝禱詞在昏暗的油燈光暈中低低吟誦，如同來自幽冥的回響。

“用力！云溪！龍神保佑，就快出來了！”

“頭！看到頭了！是個壯實的！”

“啊——！”李晚秋死死抓住身下被汗水浸透的草席，發(fā)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嘶喊。就在她意識即將被劇痛吞噬的邊緣，一道刺目的金光猛地從她下腹迸射而出，瞬間照亮了昏暗的產(chǎn)房！

那光芒灼熱而神圣，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威壓，逼得阿婆和接生婦人們驚呼著連連后退，幾乎要跪伏下去。

金光只持續(xù)了短短一瞬，隨即收斂。與此同時，一聲異常洪亮、中氣十足的嬰兒啼哭劃破了緊張的死寂。

“哇——！”

緊接著，是第二聲、第三聲！哭聲一個比一個響亮，充滿了蓬勃的生命力。

“三個！是三個男娃！龍神��！真的是三兄弟！”阿婆激動得聲音都在抖，她顫抖著雙手，清理干凈第一個嬰兒，用柔軟土布包裹好，抱到李晚秋眼前。

李晚秋虛弱地側(cè)過頭，汗水浸濕的頭發(fā)粘在蒼白的臉頰上。襁褓中的嬰兒紅通通的，閉著眼睛，小嘴有力地嚅動著，發(fā)出響亮的哭聲。

奇異的是，在他小小的、光潔的額頭上，靠近發(fā)際線的地方，竟隱隱有一個淡金色的、形似龍爪的印記！雖然極其淺淡，但在昏暗的光線下，卻清晰可見。

“龍爪……龍神的印記……”阿婆的聲音充滿了敬畏。

李晚秋的心猛地一縮，最后一絲僥幸也蕩然無存。傳說……是真的。這三個在她身體里孕育了數(shù)月、此刻正用響亮的啼哭宣告降臨的生命，就是未來那威震苗疆、卻也注定死于非命的白帝天王！

自己再也不是李晚秋，而是楊云溪。巨大的疲憊和一種更深沉的恐懼席卷了她。她看著三個被依次抱到身邊的兒子，額頭上都帶著淡金印記，眼淚無聲地涌了出來。

是初為人母的復(fù)雜激動，更是對那已知的、黑暗未來的無邊絕望。她伸出手指，極其輕柔地碰了碰其中一個孩子嬌嫩的臉頰，那溫?zé)岬挠|感讓她指尖發(fā)顫。

“孩子……我的孩子……”她的聲音低啞破碎，充滿了無盡的悲涼。

2

時間在苗寨特有的寧靜與艱辛中流淌。三個兒子，楊云溪給他們起了最普通也最樸實的名字：大龍、二龍、小龍。她固執(zhí)地讓他們隨自己姓楊。

寨子里的人雖覺新奇，但想到她是“龍神選中的女人”，也就釋然了，甚至覺得理所當(dāng)然，龍神賜下的血脈，根卻深深扎在鴉溪楊氏的泥土里。

楊云溪幾乎傾注了全部的心血和僅存的希望。她小心翼翼地觀察著，試圖尋找傳說中那場毒殺的蛛絲馬跡。

她教他們辨識山林里最細(xì)微的危險氣息，反復(fù)告誡他們?nèi)诵呢蠝y，不要輕易相信外人遞來的飲食，尤其是酒水。她一遍遍講著改編過的故事：山外的獵人如何用毒餌誘殺猛虎，寨子里誰家的雞誤食了毒蟲死掉……

“娘，我們記下了！不喝生人的酒！”大龍總是拍著小胸脯保證，他是大哥，性子也最沉穩(wěn)，額頭的龍爪印記也最清晰。

“對！誰敢下毒，我……我用拳頭揍他！”二龍揚(yáng)了揚(yáng)小拳頭，他性格最烈，力氣也大得驚人，五歲就能抱起沉重的石鎖。

“娘，怕怕……”小龍則依偎在她懷里，小臉蹭著她的衣襟，他最是敏感心細(xì)，額頭的印記也最淡。

看著他們天真懵懂卻認(rèn)真保證的樣子，楊云溪的心稍稍安定，卻又被更深的憂慮籠罩。她能改變的，實在太有限了。

孩子們一天天長大，他們的“不凡”也日漸顯露。十歲時，三個孩子在山澗中玩耍，二龍失足跌入湍急的深潭。大龍和小龍急得在岸邊哭喊，情急之下，大龍猛地?fù)淙胨小?/p>

就在那瞬間，奇異的事情發(fā)生了：潭水竟像有生命般向兩側(cè)分開，形成一條窄窄的通道，讓大龍順利地抓住了下沉的二龍！

當(dāng)兄弟倆濕淋淋地爬上岸時，分開的水流才轟然合攏。這一幕被幾個在遠(yuǎn)處砍柴的寨民目睹，關(guān)于“龍子顯圣”的傳言，瞬間傳遍了鴉溪和鄰近的瀘溪，楊老棟官家的聲望一時無兩。

然而，名聲也引來了外界的目光。附近的土司、流官，甚至更遠(yuǎn)地方的頭人，開始帶著禮物前來拜訪，明里是結(jié)交，暗地里探詢的目光，卻讓楊云溪如芒在背。她知道，歷史的車輪，正沿著既定的軌跡，隆隆地碾向他們。

苗疆的局勢越來越動蕩。朝廷的苛捐雜稅、地方官吏的盤剝、不同寨子之間因爭奪水源山林的械斗……紛爭不斷。大龍、二龍、小龍三兄弟，憑借著天生的勇力、對山林地勢的熟悉以及在寨民中日益高漲的威望，開始站出來主持公道，調(diào)解紛爭。

他們處事公正，不畏強(qiáng)暴，漸漸贏得了“天王三義”的美名。他們額頭上那淡淡的龍爪印記，在寨民眼中，已是神人降世的確鑿象征。

楊云溪的心卻一天天沉入谷底。兒子們威望越高，卷入的紛爭就越深，離那個傳說中致命的結(jié)局就越近。她像一個絕望的溺水者，徒勞地想要抓住任何一根稻草。

這年夏天，一場罕見的干旱席卷苗疆，溪流干涸，田地龜裂。鴉溪和下游瀘溪為了爭奪所剩無幾的水源，爆發(fā)了大規(guī)模的械斗，雙方都死了人，怨氣沖天。大龍三兄弟四處奔走調(diào)解，焦頭爛額。

就在這時，一個消息傳來：新任的辰州知府大人聽說了“天王三義”的賢名，特意派了使者，帶著豐厚的禮物，邀請三兄弟前往府城商議引水抗旱、平息爭端的“萬全之策”，并設(shè)下酒宴以示誠意。

“知府？設(shè)宴？”楊云溪聽到這個消息時，正在灶房為即將遠(yuǎn)行去調(diào)解另一處糾紛的兒子們準(zhǔn)備干糧。手中的竹筒“哐當(dāng)”一聲掉在地上，米粒撒了一地。一股寒氣瞬間從腳底竄到頭頂，四肢百骸都凍僵了。

來了！就是它！傳說中那場終結(jié)一切的宴會！那杯致命的毒酒！

“不能去！”她猛地抓住大龍的手臂，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而尖銳變調(diào)，“知府……知府沒安好心！那宴是鴻門宴！酒里有毒！他們要害你們！”

大龍、二龍、小龍都愣住了，看著母親慘白如紙的臉和眼中近乎瘋狂的驚懼。

“娘，您別急，”大龍扶住她顫抖的身體，沉穩(wěn)地安撫，“知府大人是朝廷命官，總領(lǐng)一方。他既誠心相邀，商討的是關(guān)乎兩溪數(shù)萬生民飲水的大事，我們?nèi)舨蝗�，豈不是坐視苗疆內(nèi)亂，生靈涂炭？那才是大罪過。”

“是啊，娘，”二龍接口道，“我們小心些便是。您的叮囑我們一直記在心里，絕不亂飲外人酒水�！�

“娘，怕……”小龍拉著她的衣角，清澈的眼眸里也滿是憂慮，但更多的是一種對兄長決定的信任。

楊云溪看著兒子們年輕、堅毅、帶著使命感的臉龐，巨大的無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將她徹底淹沒。她知道，她攔不住。

阻止他們?nèi)ジ斑@場“關(guān)乎數(shù)萬生民”的宴會，就等于讓他們背棄自己一路走來所堅持的道義和責(zé)任，背棄那些信賴他們的寨民。歷史的慣性如同奔騰的酉水，她這粒微塵，如何能阻擋？

“小心……一定要小心……任何入口的東西……”她只能死死抓住大龍的手，語無倫次地重復(fù)著，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淌，“娘……等你們回來……一定要回來……”每一個字都像帶著血。

大龍深深地看了母親一眼，用力回握了一下她的手，眼中是安撫，是決然，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沉重：“娘，放心。我們很快回來�！彼D(zhuǎn)身，二龍和小龍緊隨其后。

三個挺拔的身影，迎著夕陽走出吊腳樓，走向村口等候的知府使者一行。夕陽的余暉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在楊云溪婆娑的淚眼里，竟有幾分悲壯的意味。

等待的每一刻都是凌遲。楊云溪坐立不安，心神不寧。她守在吊腳樓的門口，望著兒子們離去的方向，從日暮到深夜，再到天色微明。寨子里靜得可怕，只有蟲鳴和遠(yuǎn)處偶爾的犬吠，更襯得這份死寂令人窒息。

第三天清晨，當(dāng)?shù)谝豢|慘淡的天光刺破云層，村口傳來了騷動。不是凱旋的喧鬧，而是一種壓抑的、帶著哭腔的驚呼和混亂的腳步聲。

楊云溪的心猛地沉到了深淵。她踉蹌著沖出去，撥開慌亂的人群。

寨子的曬谷場上，靜靜躺著三副簡陋的竹擔(dān)架。上面覆蓋著白布，白布下是熟悉到刻骨銘心的身形輪廓。

世界在楊云溪眼前瞬間失去了所有聲音和色彩，變成一片死寂的灰白。她雙腿一軟，撲倒在最前面的擔(dān)架旁，顫抖的手猛地掀開白布——

是大龍。他雙目緊閉，臉色是一種駭人的青黑，嘴角殘留著已經(jīng)干涸發(fā)黑的血漬，曾經(jīng)沉穩(wěn)堅毅的面容凝固著痛苦和一絲難以置信的驚愕。他額頭上那個淡金色的龍爪印記，此刻顯得黯淡無光。

“啊——�。�！”一聲凄厲得不似人聲的尖嘯，從楊云溪喉嚨深處迸發(fā)出來，撕破了清晨的寧靜。那是靈魂被活生生碾碎的痛嚎。她撲向第二個擔(dān)架，是二龍，他緊握的拳頭還未松開，仿佛死前還在抗?fàn)帯?/p>

第三個是小龍，他清秀的臉上還殘留著淚痕，似乎在生命的最后時刻，感到了巨大的恐懼和委屈。

“我的兒啊——！大龍！二龍！小龍——！”楊云溪死死抱住小兒子的身體，冰冷僵硬的觸感如同萬載寒冰，瞬間凍結(jié)了她的血液。她搖晃著，嘶喊著，指甲在粗糙的竹擔(dān)架上刮出血痕也渾然不覺。

巨大的、無法承受的悲痛如同最狂暴的山洪，瞬間沖垮了她所有的意志和生機(jī)。一股灼熱的腥甜猛地涌上喉頭。

“噗——！”

一大口滾燙的鮮血從她口中狂噴而出，如同潑墨，星星點點地濺落在三個兒子慘白的臉上，濺落在冰冷的竹擔(dān)架上，也染紅了她胸前的衣襟。那血，紅得刺目，帶著生命最后的熱度。

眼前的一切開始旋轉(zhuǎn)、模糊、變暗。抱著兒子冰冷身體的觸感漸漸消失，巨大的黑暗如同實質(zhì)般涌來。

在意識徹底沉淪的最后一瞬，她似乎聽到寨民們驚恐的哭喊，看到父親楊老棟官踉蹌奔來的身影，也仿佛看到三道極其微弱的、帶著無限眷戀和不舍的淡金色光暈，從三個兒子的額頭上緩緩升起，如同迷途的螢火，在她徹底陷入的黑暗邊緣，徒勞地盤旋、尋找……

無盡的黑暗，漫長而粘稠。沒有時間，沒有空間，只有一種沉重的、被禁錮的感覺。楊云溪的意識，如同沉在冰冷湖底的一粒塵埃，無法思考，無法移動，只有那撕心裂肺的悲痛如同永恒的烙印，深深地刻在“存在”的核心。

3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瞬，也許是百年。一絲極其微弱的光感，如同針尖刺破了厚重的黑幕。緊接著，是聲音——模糊的、遙遠(yuǎn)的，像是隔著一層厚厚的水幕：腳步聲、低語聲、一種奇怪的、有節(jié)奏的“滴滴”聲……

“……晚秋？李晚秋？能聽到我說話嗎？眨眨眼也行……”

一個陌生的、年輕的女聲，帶著焦急和關(guān)切，努力地穿透那層隔膜。

李晚秋？這個名字像一把鑰匙，猛地撬開了記憶的閘門。冰冷的河水，失控的泥頭車，酉水刺骨的寒意……還有那幅壁畫！那三個模糊的、悲愴的、披著甲胄的身影！

她是誰？她是李晚秋？那個考古系的研究生？那楊云溪呢？她的兒子呢？那場剜心刺骨的死亡呢？

巨大的混亂和撕裂感，沖擊著她殘存的意識。她奮力掙扎，試圖沖破這沉重的黑暗。眼皮重若千鈞，她調(diào)動起全身僅存的力量，終于，睫毛劇烈地顫抖了幾下，艱難地掀開了一條縫隙。

刺眼的白光瞬間涌入，讓她不適地瞇起了眼。視線模糊了好一陣才漸漸清晰。雪白的天花板，冰冷的金屬輸液架，空氣中彌漫著消毒水特有的、有些刺鼻的氣味。一張年輕女孩的臉龐湊在她眼前，帶著明顯的驚喜：“醒了！醫(yī)生！她醒了！”

這里是……醫(yī)院？現(xiàn)代醫(yī)院？

李晚秋茫然地轉(zhuǎn)動眼珠，看著自己身上藍(lán)白條紋的病號服，看著手臂上扎著的輸液針頭，看著窗外高樓林立的輪廓……一切都無比真實，卻又無比虛幻。

那場湘西苗寨的生死，那三個刻骨銘心的孩子，那剜心之痛……難道只是一場漫長而荒謬的噩夢？

“晚秋，你嚇?biāo)牢覀兞耍　辈〈策叺呐⑹撬T師妹王薇，眼睛紅紅的，“酉水邊那場車禍，你被撞飛出去十幾米！顱腦損傷，昏迷了整整三天！醫(yī)生說再晚送來半小時就……”

車禍……昏迷……三天……

李晚秋張了張嘴，喉嚨干澀得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她想抬手，卻虛弱得連手指都難以動彈。身體的虛弱是真實的，但心口那如同被生生剜去一塊血肉、空蕩蕩的劇痛，卻比身體的傷痛更加清晰、更加刻骨！那不是夢！絕不可能是夢！

王薇見她眼神空洞失焦，神情恍惚，以為她是驚嚇過度，連忙安慰：“別怕別怕，都過去了！你命大，福大！對了，你昏迷的時候，手里還死死攥著這個呢，護(hù)士掰都掰不開。”她小心地從床頭柜上拿起一個東西，遞到李晚秋眼前。

那是一個……玉鐲。

通體是溫潤的乳白色，質(zhì)地細(xì)膩，但玉質(zhì)內(nèi)部，卻沁著幾縷極其妖異、如同凝固鮮血般的深紅絲縷，蜿蜒盤繞，形成一種難以言喻的圖案。鐲子的樣式古樸厚重，帶著明顯的歲月痕跡。

在看到這玉鐲的瞬間，李晚秋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还蔁o法抗拒的悲愴和思念，如同海嘯般沖擊著她的靈魂！

這鐲子……她認(rèn)得！這是楊云溪的鐲子！是她生下三兄弟后，父親楊老棟官特意請最好的苗疆玉匠，用一塊帶有血沁的古玉打造的！她一直戴在腕上，直到……直到她抱著兒子冰冷的身體，口吐鮮血而亡！

這玉鐲怎么會在這里？在她“李晚秋”的手里？

“這……哪來的？”她終于擠出一絲嘶啞的聲音，眼睛死死盯著那鐲子內(nèi)部的“血絲”，那紅，像極了當(dāng)年她噴在兒子們臉上的血。

王薇被她的眼神看得有些發(fā)毛：“就……就你出車禍前，不是說要去鴉溪村考察那個白帝天王廟遺址嗎？好像是在廟旁邊一個老阿婆擺的小攤上淘的？你當(dāng)時還說這血沁玉鐲子很特別，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鴉溪！白帝天王廟！血沁玉鐲！

這三個詞如同三道驚雷，接連劈在李晚秋的意識深處！昏迷前看到的那幅模糊壁畫，瞬間變得無比清晰——那三個身影，那悲愴的神情，那身披的甲胄……不就是她的兒子嗎？白帝天王！

一股冰冷的戰(zhàn)栗瞬間傳遍全身。不是夢！那一切都不是夢！她是李晚秋，也是楊云溪！她的兒子們……死在了那場毒殺里！而她，困在了這幅身體里，帶著前世剜心刻骨的記憶，回到了三百年后！

巨大的眩暈感襲來，眼前陣陣發(fā)黑，心口那空蕩蕩的劇痛驟然加劇，讓她幾乎窒息。她猛地閉上眼，兩行滾燙的淚水無法抑制地洶涌而出，順著蒼白的臉頰滑落，浸濕了枕套。

“晚秋？你怎么了？別哭��！是不是哪里疼？”王薇慌了。

李晚秋緊緊咬著下唇，不讓自己哭出聲，只是用力地、死死地攥住了那只冰冷的血沁玉鐲。玉鐲緊貼著手腕的肌膚，那冰冷的觸感下，似乎有一絲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的悸動，如同沉睡已久的心臟，開始了緩慢的搏動。

前世今生，母子連心，隔著三百年的時光長河，那痛徹心扉的呼喚，從未停止。

出院后，李晚秋如同變了一個人。她拒絕了導(dǎo)師讓她休養(yǎng)的好意，一頭扎進(jìn)了故紙堆和數(shù)據(jù)庫，瘋狂地搜集著一切與湘西“白帝天王”有關(guān)的資料。

地方志的零星記載、模糊不清的民間傳說、近代學(xué)者的田野調(diào)查筆記……尤其是關(guān)于鴉溪天王廟的。

資料越看，她的心越冷，也越痛。那些冰冷的文字，像一把把鈍刀，反復(fù)切割著她從未愈合的傷口。

“……天王三兄弟，神勇非凡，調(diào)解苗疆諸寨紛爭，深孚眾望……后應(yīng)辰州知府之邀赴宴……宴中中毒暴斃……其母楊氏，聞噩耗，痛極嘔血而亡……”

“……鴉溪天王廟，主祀白帝天王三兄弟神像，配殿祀其母楊氏娘娘……其父龍王，僅以壁畫繪之，或言并無塑像……”

“……民間口傳，天王三兄弟英靈不滅，曾顯圣尋母，其情可感天地……”

每一個字，都印證著她記憶中最慘烈的那一幕。兒子們青黑的臉、嘴角干涸的黑血、自己噴涌而出的心頭熱血……還有那三道在黑暗中盤旋不去、尋找母親的微弱光暈……這些畫面日夜折磨著她，讓她寢食難安，形銷骨立。

那只血沁玉鐲，她日夜戴在腕上。夜深人靜時，指尖摩挲著鐲身上那幾縷冰涼的“血絲”，恍惚間，仿佛能聽到遙遠(yuǎn)時空外傳來兒子們稚嫩的呼喚：“娘……娘……”

她必須回去！回到鴉溪！回到那座廟！那里是她前世生命終結(jié)的地方，也是她靈魂被禁錮的起點。她有種強(qiáng)烈的、近乎偏執(zhí)的預(yù)感：答案就在那里！她的兒子們……那三道尋找母親的光暈……一定還在！

機(jī)會終于來了。系里組織一次田野考察，針對湘西酉水流域明清宗教建筑，鴉溪殘存的白帝天王廟遺址，是其中重要一站。李晚秋毫不猶豫地報了名。

顛簸的長途汽車，沿著蜿蜒的盤山公路行駛，窗外熟悉的、蒼翠的群山連綿起伏，清澈的酉水在谷底奔騰。李晚秋靠窗坐著，手腕上的玉鐲貼著冰涼的玻璃。

越靠近鴉溪，鐲子內(nèi)部那幾縷血沁仿佛就越發(fā)鮮活，隱隱傳來一種細(xì)微的、持續(xù)不斷的溫?zé)岣�，像微弱的心跳，又像是無聲的呼喚。

“晚秋，你臉色不太好，暈車嗎？”同行的王薇關(guān)切地問。

“沒事，”李晚秋搖搖頭，目光緊緊鎖著窗外一個逐漸清晰的溪邊村落輪廓，“快到了。”她的聲音有些緊繃。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前世今生交織的畫面在腦海中瘋狂閃回。

如今的鴉溪村，早已不是記憶中那個依山而建的古樸苗寨，吊腳樓林立。水泥路已經(jīng)取代了青石板，不少老舊的吊腳樓，被磚混結(jié)構(gòu)的小樓替代，只有村后山腰上那片殘垣斷壁，被高大古樹掩映，還固執(zhí)地保留著時間的痕跡。

考察隊的目標(biāo)，正是半山腰上的天王廟遺址。

沿著一條古老石階向上攀登，被荒草和灌木侵蝕了大半，空氣中彌漫著草木的清香，還有泥土的潮濕氣息。李晚秋走在隊伍最后，每一步都沉重?zé)o比。

腕上的玉鐲越來越燙，那股溫?zé)岣凶兊米迫�，幾乎要烙進(jìn)她的皮肉里。她甚至能感覺到那鐲子內(nèi)部的血沁在隱隱流動！

終于，穿過一片茂密的林子，一片相對開闊的平臺出現(xiàn)在眼前。殘破的石基，幾段傾頹的土墻，幾根孤零零矗立著、布滿苔蘚和風(fēng)霜痕跡的巨大石柱……這就是曾經(jīng)香火鼎盛的天王廟了。

歲月的侵蝕和人為的破壞，讓它只剩下斷壁殘垣，荒草萋萋，滿目瘡痍。只有正殿后部依山而建的一堵巨大的、相對完整的石壁，還矗立在那里，像一塊沉默的墓碑。

石壁上，覆蓋著大面積的壁畫！雖然飽經(jīng)風(fēng)霜雨雪，色彩早已剝落黯淡，畫面也多有損毀，但宏大的格局和依稀可辨的線條輪廓，依舊能讓人感受到當(dāng)年的氣魄。

李晚秋的呼吸瞬間停滯了！她死死盯著那堵石壁，心臟狂跳得幾乎要沖破胸膛！就是這里！昏迷前看到的，就是這壁畫！她前世靈魂的囚籠！

壁畫的主體部分描繪的是一場宏大的祭祀或凱旋場景。而在畫面的上方，靠近石壁頂部的位置，繪著一組相對獨立的人物：一位頭戴鳳冠、身著霞帔、面容端莊慈祥的女子坐像，正是“楊氏娘娘”。

在她的側(cè)后方，云霧繚繞中，隱隱現(xiàn)出三個身著金甲、頭戴金盔、身形威武的將軍形象。他們的面容已模糊不清，但那姿態(tài)，那輪廓，那身披的甲胄……李晚秋只看了一眼，全身的血液就仿佛瞬間凝固，又在下一秒瘋狂地奔涌起來！

大龍！二龍！小龍！是她的兒子們！那金甲將軍的輪廓，分明就是他們長大成人后，成為威震苗疆的天王后的模樣！壁畫上他們的位置，在母親楊氏的身后稍高處，仿佛拱衛(wèi)，又帶著一種孺慕的仰望姿態(tài)。

考察隊的其他同學(xué)已經(jīng)開始忙碌起來，架設(shè)儀器，拍照，測量，記錄。帶隊老師陳教授正指著壁畫，給學(xué)生們講解著構(gòu)圖特點和可能的宗教象征意義。

李晚秋卻像被釘在了原地，目光死死鎖在那三個金甲將軍模糊的面容上。巨大的悲慟和洶涌的思念如同失控的洪水，瞬間沖垮了她所有的理智和偽裝。前世今生三百年的距離，在目光觸及兒子們身影的剎那，消失無蹤。

“兒子……我的兒子……”一聲低低的、破碎的嗚咽，不受控制地從她喉嚨深處溢出，帶著血淚般的顫抖。眼淚瞬間模糊了視線。

“晚秋？你怎么了？”王薇最先發(fā)現(xiàn)她的異常，嚇了一跳。

陳教授也停下講解，關(guān)切地看過來：“小李？身體不舒服？”

李晚秋猛地回過神，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她連忙低下頭，用手背狠狠抹去臉上的淚水，強(qiáng)壓下翻江倒海的情緒，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沒……沒事，張老師�？赡苁恰瓌偛排郎接悬c累，風(fēng)一吹，眼睛有點酸�！彼鷣y找了個借口。

陳教授不疑有他，點點頭：“那你先休息一下，別太勉強(qiáng)�！庇洲D(zhuǎn)頭繼續(xù)講解。

李晚秋退到一根殘破的石柱旁，背對著眾人，大口地喘著氣，試圖平復(fù)幾乎要將她撕裂的情緒。她撫摸著腕上滾燙的玉鐲，灼熱感似乎正與壁畫上三個兒子的身影產(chǎn)生著某種共鳴。

4

下午的天氣說變就變。剛剛還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時被從山谷里涌出的厚重烏云迅速覆蓋。鉛灰色的云層低低壓在山頭，翻滾著，醞釀著。

悶熱的空氣變得粘稠而壓抑，一絲風(fēng)也沒有，只有山林間各種昆蟲的鳴叫不知何時已全部噤聲，死一般的寂靜籠罩著廢墟。

“看這天色，怕是要下暴雨了！”陳教授抬頭看了看天色，眉頭緊鎖，“大家加快進(jìn)度，把關(guān)鍵數(shù)據(jù)記錄好，準(zhǔn)備下山！雷雨天待在野外，尤其是這種古建筑廢墟里，太危險了！”

考察隊的氣氛瞬間緊張起來。學(xué)生們加快了手上的動作，相機(jī)快門聲、測量儀的提示音、低聲的交流聲在廢墟間急促地響起。

李晚秋卻像是沒聽見。她站在那堵巨大的壁畫石壁前，仰著頭，一動不動，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一般，緊緊膠著在那三個金甲將軍的身影上。

腕上的血沁玉鐲，溫度高得驚人，隔著皮膚都能感覺到灼燙，那鐲子內(nèi)部的血沁仿佛活了過來，在乳白的玉質(zhì)中緩緩流轉(zhuǎn)，散發(fā)著微弱的、只有她能感覺到的紅光。

“晚秋！走了！要下大雨了！”王薇收拾好東西，跑過來拉她。

“等等……”李晚秋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種奇異的飄忽感，她的視線依舊沒有離開壁畫，“再等一下……就一下……”冥冥之中，有一個聲音在告訴她：不能走！他們就在這里！在等她！

就在這時！

“咔嚓——�。�！”

一道慘白刺目的巨大閃電，如同憤怒的天神揮下的利劍，毫無預(yù)兆地撕裂了濃重的鉛灰色天幕！緊接著，是一聲震耳欲聾、仿佛要將整個山巒都劈開的炸雷！轟隆隆隆——！��！雷聲在群山間瘋狂滾動、回蕩，震得腳下的廢墟都在微微顫抖！

瓢潑大雨，瞬間傾盆而下！豆大的雨點砸在殘垣斷壁上，砸在茂密的樹葉上，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嘩嘩巨響。天地間頃刻被無邊的雨幕吞噬，能見度驟降。

“快！找地方避雨！”陳教授在暴雨中大喊，聲音幾乎被雨聲雷聲淹沒。

學(xué)生們驚呼著，慌亂地尋找著能遮擋的地方。然而這廢墟之中，除了那堵巨大的壁畫石壁下，尚有一小片突出的巖石能勉強(qiáng)遮蔽風(fēng)雨，其他地方根本無處可躲。

“到石壁下面去！快！”陳教授指揮著。

人群慌亂地向石壁下涌去。李晚秋也被王薇拉著，踉蹌地跑向石壁。

就在她靠近石壁的瞬間，異變陡生！

“轟隆——�。�！”

又一道更加刺眼的閃電，仿佛被某種神秘力量吸引，不偏不倚，狠狠劈中了石壁上方那株數(shù)人合抱的巨大古樹！樹干瞬間被劈開，燃起熊熊火光！巨大的沖擊波裹挾著燃燒的碎木、石塊，如同炮彈般向四周濺射！

“小心——！”陳教授驚恐的吼聲被淹沒。

一塊拳頭大小、燃燒著的滾燙木塊，如同被死神投擲而出，直直砸向李晚秋的面門！

太快了！根本來不及反應(yīng)！

李晚秋瞳孔驟縮，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她下意識地抬起手臂格擋——

“啪嚓！”

一聲脆響！

擋在她臉前的，不是手臂，而是她腕上那只血沁玉鐲！燃燒的木塊狠狠砸在了玉鐲之上！

玉鐲應(yīng)聲而碎！

碎片四濺！

一股大到無法想象的悲慟和思念，如同積蓄了三百年的火山，從破碎的玉鐲中轟然爆發(fā)！瞬間沖入李晚秋的腦海！眼前的世界，瞬間被一片刺目的血紅色光芒所淹沒！那紅光熾烈粘稠，帶著濃重的血腥氣和靈魂的灼痛！

“啊——！”李晚秋發(fā)出一聲凄厲的慘叫，只覺得自己的靈魂仿佛也被這紅光撕裂了！無數(shù)不屬于“李晚秋”的記憶碎片，如同決堤的洪流，瘋狂涌入她的意識——

分娩時撕裂的劇痛、兒子們第一次蹣跚學(xué)步的憨態(tài)、大龍沉穩(wěn)的目光、二龍倔強(qiáng)的拳頭、小龍依戀的依偎、毒酒宴前那絕望的擁抱、兒子們冰冷僵硬的觸感、自己嘔出的那口滾燙的心頭血……還有靈魂被剝離身體、禁錮于冰冷石壁的漫長黑暗與孤寂……

三百年的母子離散！三百年的錐心思念！三百年的絕望等待！在這一刻，隨著玉鐲的破碎，隨著前世楊云溪殘魂的徹底融入，轟然爆發(fā)！

李晚秋，或者說，楊云溪的靈魂，在這血色的光芒中，發(fā)出了泣血般的嘶喊：“大龍！二龍！小龍！我的兒——！”

這聲泣血的呼喚，仿佛一道無形的敕令，穿透了時空的壁壘，撼動了某種沉寂已久的法則！

壁畫石壁，劇烈地震動起來！簌簌的灰塵和碎石不斷落下。

所有人驚恐萬狀，在難以置信的目光中，石壁上那三位金甲將軍的壁畫區(qū)域，猛地爆發(fā)出比閃電更加璀璨、更加純粹的金色光芒！那光芒如同實質(zhì)，瞬間驅(qū)散了周圍的血色，將整個廢墟映照得如同白晝！

金光之中，三個高大、凝實的身影，緩緩地、一步一步地從石壁中走了出來！

他們身披著壁畫上古老而威嚴(yán)的金色甲胄，頭盔下的面容，不再是壁畫的模糊，而是清晰無比！那眉眼，那輪廓，赫然就是長大成人后的大龍、二龍和小龍！

只是他們的臉色是一種帶著金屬質(zhì)感的非人冷白，眼神深邃如同亙古的夜空，里面燃燒著三百年的思念悲愴，還有一種終于得償所愿的、令人心碎的狂喜！

三個金甲將軍，無視了瓢潑的暴雨，無視了驚恐的人群，無視了這世間的一切。他們的目光，穿透雨幕，精準(zhǔn)地、死死地鎖定了那個因玉鐲破碎而痛苦蜷縮在地的女子身上，她渾身被紅光和金光交織籠罩。

為首的那個，身姿最為挺拔，面容沉穩(wěn)剛毅，額間一點淡金印記清晰如昨，那是大龍！他一步，一步，走到李晚秋面前。沉重的金甲發(fā)出鏗鏘的撞擊聲，每一步都踏在所有人的心臟上。

然后，在陳教授、王薇和所有考察隊員如同見了鬼魅的注視下，這位威勢赫赫的金甲神將，屈下他那如山岳般沉重的膝蓋，轟然跪倒在泥濘的雨地之中！

“母親！”

大龍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金屬摩擦般的質(zhì)感，卻又蘊(yùn)含著穿透三百年時光的孺慕與哽咽。

他身后，二龍和小龍也毫不猶豫，同時屈膝下跪！金甲撞擊地面，發(fā)出沉悶的巨響。

“母親！”二龍的聲音依舊帶著一絲熟悉的烈性，卻充滿了失而復(fù)得的巨大激動。

“娘……”小龍的聲音最輕，帶著哭腔，一如當(dāng)年那個敏感的孩子。

三個金甲將軍，三位傳說中的白帝天王，就這樣跪在暴雨傾盆的廢墟之中，跪在一個蜷縮在地、神情恍惚的現(xiàn)代女子面前，齊聲呼喚，如同迷途的幼獸終于找到了歸巢：

“母親！三百年了！我們終于……找到您了！”

轟——�。�！

最后的尾音落下，仿佛觸動了天地間最隱秘的機(jī)關(guān)。

廟外，那因暴雨而暴漲的鴉溪之水，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咆哮！渾濁的溪水不再順流而下，而是違背了自然的法則，狂暴地逆流而上！如同一條被喚醒的憤怒巨龍！

逆流的溪水在廟前狹窄的山谷中瘋狂匯聚、盤旋、升騰！在震耳欲聾的水聲和漫天雨幕中，一條完全由水流凝聚而成的、栩栩如生的巨大水龍，昂首向天，在廢墟上空轟然成型！

水龍巨大的身軀盤旋舞動，帶起狂風(fēng)，攪動漫天雨線，龍首低垂，一雙由流動的溪水構(gòu)成的龍睛，冰冷而威嚴(yán)，穿透雨幕，靜靜地凝視著石壁下那相認(rèn)的母子四人。

冰冷的雨水沖刷著李晚秋的臉頰，混合著滾燙的淚水。她看著跪在泥濘中、仰望著她的三個兒子，看著他們甲胄上流淌的雨水，看著他們眼中那沉淀了三百年的思念和悲傷，幾乎要將她融化……

所有的時空壁壘，所有的前世今生，在這一跪、這一聲“母親”面前，徹底粉碎。

李晚秋顫抖著，用盡全身的力氣，向著三個跪在雨中的金甲身影，向著她跨越了生死、等待了三百年的兒子們，伸出了手。

“我的兒啊……”她的聲音疲憊不堪，卻帶著一種穿越時空的溫柔與堅定，“娘……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