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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記憶，被父親帶到了天堂

陜西｜ 薛占勝

院子里打算搭建一個彩鋼房車棚，朋友極力推薦了一位裝修師傅，說這位師傅做工嚴謹認真、手藝精細入微，而且為人十分和善。聽到介紹，妻愉快地應諾并讓他來施工。

師傅來的那天，我看到他約摸四十來歲的模樣，臉上刻著歲月與勞作留下的痕跡；同他一起來的，還有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年輕助手，那助手一臉朝氣，有著九零后不屑一顧的豁達。

開工后不久，我便發(fā)現(xiàn)，那師傅的年齡盡管不是很大，但他的忘性著實不小，仿佛歲月的沙漏在他身上，漏下的不是時光，而是對周遭事物的敏銳感知。在干活的時候，他常常會忘記自己隨手擱置的工具放在哪兒了。往往是工具剛放下沒一會兒，等再要去用的時候，就仿佛被施了隱身魔法，怎么都找不著。好幾次，我都會看到他在堆滿材料的角落里來回低頭踱步，眼神里滿是焦急與困惑，嘴里還不停地嘟囔著：“奇怪，明明剛放這兒的，咋就沒了呢？”

而且他一忘事兒，就會習慣性地問身邊的小幫手?？蓜傆猛攴畔?，再要找的時候，又會把剛剛隨手撂下的位置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更離譜的是，有一回，他手里正握著鉗子呢，還一臉茫然地問助手：“你看到我把鉗子放哪兒了？”那助手先是一愣，隨即被這場景逗樂了，忍不住揶揄他：“您這是騎驢找驢呢！”師傅聽了，臉上泛起一絲不好意思的笑意，那笑容里藏著幾分尷尬，又帶著幾分對往昔的懷念。

同樣健忘的妻子似乎對那師傅“同病相憐”。她見到那師傅的窘狀，趕忙笑著寬慰道：“這都是三年疫情給鬧的，感覺大家的記性好像都變差了不少?！?/p>

聽到女主家這一番開脫的話，那師傅微微搖了搖頭。他先是有些自謔地笑了笑，接著，眼神望向遠方，似乎是在回憶著什么，隨即感慨道：“其實啊，這也不全是疫情的原因。主要是我以前一直依賴我老父親。老父親在世的時候，家里就像有一個神奇的收納大師。我用完工具隨手一扔，他總會細心地撿起來，歸類放好。那些工具在他手里，就像聽話的孩子，各有各的歸宿。我要找什么工具，只要問他一聲，他都能準確無誤地告訴我放在哪兒，那聲音溫和又篤定，仿佛只要他在，一切就都有條不紊。時間一長，我就養(yǎng)成習慣了，就像孩子依賴父母的庇護，從未想過有一天這份依靠會消失......”

談到父親，那師傅的話語漸漸多了起來，而聲音卻漸漸低沉了下去。說著、說著，那有些戀念的眼神里閃爍著隱隱的晶瑩。他接著說：“現(xiàn)在父親走了，沒了這份依靠，我就覺得生活一下子變得忙亂起來。每次找工具，就像在黑暗中摸索，怎么都找不到那盞指引的燈。以前那些順手的事兒，現(xiàn)在做起來卻磕磕絆絆，我甚至懷疑自己的腦子是不是真的不行了?！?/p>

聽了他的話，我陷入了深深的沉思。要說那師傅健忘吧，可他談起父親曾經(jīng)的往事，連一個小小的細節(jié)都恍若剛剛才歷歷在目?？梢姡⒉皇撬挠洃洺霈F(xiàn)了問題，而是他陷入了一種依賴的習慣。

其實，我們身邊很多人，不都或多或少有著類似的“習慣”嗎？在成長的旅程中，我們總在不經(jīng)意間依賴著某些人，就像藤蔓依賴著大樹。父母的關(guān)愛、長輩的指引，如同溫暖的港灣，讓我們在生活的海洋中安心?？?。很多時候，這并不是我們自身的記憶力真的出了問題，而是一種記憶依賴在作祟。正是因為這種依賴慢慢滲透到我們的潛意識中，成為了一種根深蒂固的習慣，原本該有的記憶能力便漸漸松弛了下來。久而久之，我們便誤以為自己的記憶力衰退得厲害。

就像這位師傅，他的記憶并非真的被歲月偷走，而是被父親帶到了天堂。父親在世的時的候，那份無微不至的照顧，讓他無需去記憶工具的位置，因為父親就是他記憶的外掛。如今父親離去，這份“外掛”消失了，他才驚覺自己失去了記憶的“拐杖”。我們每個人，或許都有這樣一段被依賴填滿的時光。當依賴的人突然離開，我們才會在慌亂與無助中，慢慢學會獨自面對生活的瑣碎，重新找回那些被依賴“藏起來”的記憶。這是成長的陣痛，也是生命給予我們的另一種饋贈，讓我們在失去中學會堅強，在獨立中重新?lián)肀畹耐暾?/p>

此刻，陽光灑在院子里，那未完工的彩鋼車庫在光影中顯得有些孤單。而那師傅那和他那年輕的幫手，依舊在為了生活努力勞作著，在勞作中破繭成蝶。或許在某一天，他會重新建立起屬于自己的記憶體系，不再讓記憶隨著父親的離去而飄散，而是將它牢牢地握在自己手中。

其實，這也是我們每一個人成長并必經(jīng)的過程。

作家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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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占勝，陜西定邊人，生于1969年，退伍軍人，離崗公務(wù)員，公益事業(yè)活動者。先后在中、省、市各類報刊雜志發(fā)表文章近百篇。出版散文集《廉聲小語》、《安邊記事》，著長篇小說《鄉(xiāng)醉》。作品曾在第三屆中國（浙江）“魯迅故里杯”廉政雜文大賽中獲三等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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