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觸到那張薄薄的成績單，竟止不住地顫抖。年級第6名。白紙黑字，清晰得近乎不真實。我反復(fù)確認(rèn)，仿佛要將這幾個字烙進(jìn)眼里。窗外是沉沉的夜，我的眼眶卻一陣陣發(fā)熱——這一刻，我們等了太久。

一年前的那個夜晚，同樣無眠，心情卻是天壤之別。那時，女兒的成績單上赫然印著“476名”。從穩(wěn)定的前50名，如斷崖般墜落至此，那種眼睜睜看著至親之人下墜卻無力挽回的痛楚，至今想起仍心頭發(fā)緊。

我和她爸，兩個自詡理智的成年人，在那段時間里幾乎失控。吼過，聲音在狹小的書房里炸開，她低著頭，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罵過，話語如刀，說完便后悔，卻收不回來；也求過，近乎卑微地懇求她哪怕多用一點心，可沒有用。她人就坐在書桌前，魂魄卻仿佛被那塊小小的屏幕攝走了。家里的空氣凝固成冰，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小心翼翼的壓抑。深夜，我望著她房門縫里透出的微光，終于妥協(xié)——算了，只要她健康快樂，普通大學(xué)就普通大學(xué)吧。

天賦，原來如此脆弱。 曾經(jīng)，我們都以為她是被眷顧的孩子——小學(xué)時奧數(shù)一點就通，初中理化從不費力。那些贊美與光環(huán)，如今想來，竟成了甜蜜的負(fù)擔(dān)。它讓我們都誤以為，這份聰穎是取之不盡的財富，可以隨意揮霍。

轉(zhuǎn)機(jī)來得毫無征兆。那是個尋常的周末傍晚，她放下書包，沒有像往常一樣第一時間摸向手機(jī)，而是走到我面前，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媽，我覺得我不能再這樣了。”

那一刻，我聽見心中冰層碎裂的聲響。天，亮了！

這不是我們沒收手機(jī)的命令奏效了，也不是任何外力逼迫的結(jié)果。這是一個少年在深淵邊緣，自己做出的選擇——她要爬出來。

從此，我們開始了另一種“陪”。不再是監(jiān)視與催促，而是屏息凝神的守護(hù)。看她深夜臺燈下弓起的背影，像一株倔強(qiáng)的幼苗，在貧瘠的土壤里拼命扎根；看她把做錯的物理題一遍遍重做，直到徹底弄懂；看她把“476”那個數(shù)字，用紅筆寫在便簽上，貼在書桌最顯眼的地方。從476名，到283，到155，到49……每一次微小的進(jìn)步，都是她用自己的意志，從泥沼里一寸寸掙回來的。
直到今夜，這個第6名。

有人說，看一個孩子浪子回頭，是父母最大的欣慰。此刻我才真正懂得，那種欣慰遠(yuǎn)非“欣慰”二字可以概括。它混雜著心疼、驕傲、震撼，以及一種近乎敬畏的感慨——比天賦更堅韌的，是覺醒后的意志。

這世上從來不缺聰明的孩子。多少天資穎悟的少年，在青春的路口迷了方向，被一時的歡娛、短暫的誘惑勾走了心神，最終“泯然眾人”。方仲永的悲劇，古已有之，在今日這個紛繁擾攘的時代，更以各種形式日日上演。天賦是上天的饋贈，但它嬌貴如朝露，需用自律的容器來盛放，用汗水的土壤來滋養(yǎng)。一旦松懈，它便悄無聲息地蒸發(fā)，不留痕跡。

女兒用她這一年的跌宕，給我，也或許能給更多父母與孩子，上了深刻的一課：人生是場馬拉松，出發(fā)時的輕快靈巧，并不能保證你抵達(dá)終點。真正的勝者，是那些在途中即使跌倒，也能忍著劇痛爬起來，看清前路，然后一步一步，踏實向前的人。

看著她此刻熟睡的側(cè)臉，呼吸均勻，眉頭舒展。那個曾經(jīng)遙不可及的清北夢，如今似乎踮起腳尖就能夠著了。但于我而言，這已不再是最重要的事。最重要的是，我那個不服輸?shù)?、眼里重新燃起火焰的姑娘，她真的回來了。她的靈魂，經(jīng)過這一番淬煉，比任何榮譽(yù)都更顯珍貴。

閨女，你盡管往前沖吧。記住這段從深淵重返光明的路，記住天賦再好，也永遠(yuǎn)不能放松。而老爸老媽，會永遠(yuǎn)在你身后，是你最堅實，也最溫暖的后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