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趕出蕭家的第三年，謝明舒女士來店里定制皮鞋，剛好輪到我接待。
我熟練地跪下，正準(zhǔn)備幫她脫鞋，卻被她扶起。
她語氣訝異：“墨深，你怎么做這種事？”
似乎沒想到曾經(jīng)金尊玉貴的兒子，如今服侍起人來，也像模像樣。
我借著她的力站起來，順便忽悠她充了20萬的卡。
她大方照做，離開時，又有些小心地問：“墨深，你還恨媽媽嗎？”
我露出標(biāo)準(zhǔn)的笑容把她請出去，
轉(zhuǎn)頭就和經(jīng)理申請換個門店。
我早就不恨了，但也不想和蕭家再有關(guān)系了。
下班的時候，雨下得很大。
謝明舒女士的座駕停在路邊，打著雙閃。
她打開車窗喊我：“墨深，媽媽送你回去。”
我看著打車軟件的頁面，排號遙遙無期，干脆從善如流地上了車。
這么多年的生活教會我一個道理，千萬不要放棄有條件讓自己舒適的時候。
不然這輩子都是劫難。
司機(jī)依舊是王叔，看到我倒是樂呵道：“大少爺看起來有些不一樣了?！?br/>“比以前更沉穩(wěn)，有點像先生了。”
“王叔，開你的車?！?br/>父親的死于我們每個人都是一根刺，稍稍提及都忍不住心痛。
車內(nèi)很快流動起一首舒緩的古典樂，謝明舒女士本來看起來有些話想說，提起父親后，她倦怠地靠在床上，神色晦暗。
我趁著音樂空隙開口：“王叔，叫我墨深就好，我早就不是蕭家的大少爺了?！?br/>王叔依舊樂呵，謝明舒女士的態(tài)度一點沒對他造成影響。
“就是稱呼，這么多年也改不過來了。”
我聽著王叔溫厚的聲音，也不由得笑了。
我14歲那年，最叛逆的時候，謝明舒女士領(lǐng)進(jìn)了一個資助的孩子。
原本叫王磊，后來知道他父母雙亡，謝明舒女士就讓他改姓蕭，嫌磊不好聽，又改成蕭墨野。
我是蕭墨深，他是蕭墨野。
可是別人都說蕭墨野舉止有禮，細(xì)心周到，難怪深得謝明舒女士喜愛。
反觀我，驕矜自大，還不如山里來的孩子。
叛逆期的孩子有自己的自尊心，我哪允許自己被比下去。
家里多嘴的傭人都被我一一罵過去，罵累了坐在沙發(fā)上歇口氣，卻撞見拐角的謝明舒女士，滿眼都是厭惡。
她身邊的蕭墨野，穿著當(dāng)季新款，親昵地站在謝明舒女士身邊，眉眼飛揚。
我知道，都是他搞的鬼。
自從他來之后，無論我做什么，都會被冠上仗勢欺人的帽子。
明明一開始，我對他很友好，可他總是欲語還休，沒幾天，就傳出蕭家大少爺看不起平民的謠言。
我向謝明舒女士發(fā)誓，爭辯，崩潰地抱住她，問她：“媽，你為什么不信我？”
可她只是嘆口氣：“墨深，你什么時候能懂事？”
她總覺得我不學(xué)無術(shù)，好像她忘了，她曾經(jīng)也說，無論墨深做什么，媽媽都會撐腰。
我想撕破蕭墨野的臉皮，讓謝明舒女士看看他骯臟的心。
可我不知道為什么，我說出來的卻是：“你什么身份，還配穿這件衣服？”
一季一件的衣服，若是沒有謝明舒女士允許，怎么會讓他穿上呢？
謝明舒女士的偏愛，早就出現(xiàn)端倪，是我太笨，還想爭個輸贏。
那天之后，蕭墨野改名蕭唯。
蕭家唯一的孩子。
而我，是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唯一站在我身邊的只有兩個人，爸爸和王叔。
爸爸工作太忙，對謝明舒女士又有歉疚，即便知道我受了委屈，也只會給我更多的錢。
謝明舒女士更加厭棄我，認(rèn)為我為了錢無所不用極其。
王叔原先是爸爸的司機(jī)，后來聽說蕭唯被刁難后，謝明舒女士指派了王叔接送蕭唯，表明整個蕭家，都站在蕭唯身后。
可無論蕭唯怎么討好，王叔都不為所動，不多說一句話。
反倒碰到我，囑咐我：“大少爺，要降溫了，多穿些。”
見我郁郁寡歡，又安慰我：“大少爺，你是夫人的親骨肉，她還是愛你的?！?br/>是嗎？
其實我早就不信了。
但我仍舊感念他的好意。
我的頭頂籠罩著一片嘲諷的烏云，唯獨王叔努力為我透出一絲光。
車越開越慢，我知道，我住的地方快到了。
“王叔，就在這里停著吧，前面的巷子進(jìn)去難，出來更難。”
謝明舒女士似乎剛從夢境中蘇醒，震驚地看著周圍的環(huán)境。
“墨深，你，你就住在這里？”
我笑笑，禮貌道別：“耽誤謝女士時間了，謝謝您送我回來?！?br/>她有些心痛：“你非要這么和我說話嗎？”
我欠身鞠躬。
撐開傘，獨自走進(jìn)沉重的雨幕。
回到家，才發(fā)現(xiàn)多了一個好友認(rèn)證，備注是【媽媽】。
經(jīng)理說，是謝女士專門找他要的聯(lián)系方式，并且夸我服務(wù)很好，特地充了200萬。
“小蕭，維護(hù)好這個大客戶，銷冠就是你的?！?br/>我猶豫了半天，想到阿秋的病情，還是點了通過。
“感謝謝女士支持【齜牙笑】【齜牙笑】”
一直顯示對方正在輸入中。
我等了會兒，也不知道她要說什么長篇大論，還是丟下手機(jī)先去洗澡。
等回來，才發(fā)現(xiàn)撤回了很多條消息。
最后只留下一句。
“你爸爸的忌日在后天，你來嗎？”
這句話讓我做了一整夜噩夢，夢里一直重復(fù)當(dāng)年的情景。
蕭唯突然被診斷出白血病，需要我的骨髓做移植。
可我那時身體也很差，正在治療。
我不愿意捐骨髓，寧愿放棄蕭家的一切，遠(yuǎn)走高飛。
可是在出走的前一天晚上，謝明舒女士拉著我談心。
談我小時候不愛干凈，可媽媽偏偏想養(yǎng)一個王子一樣的兒子，于是在她過生日的時候，我穿著一身花里胡哨的衣服出現(xiàn)，卻因為太招搖，被罵了一通。
半夜越想越難過，半夜叫醒媽媽，哭著說：“只是想讓媽媽高興。”
還有上小學(xué)，成績不好，卻在放學(xué)的時候聽見別人嘲諷媽媽“不會教孩子”就廢寢忘食，考了一次滿分。
代價是瘦了一圈，尖尖的下巴搭在媽媽的肩膀上，媽媽說：“肩上疼，心里也疼?！?br/>謝明舒女士懷念地看著我：“墨深，你還像小時候一樣愛媽媽嗎？”
“當(dāng)然，可是媽，你還愛我嗎？”
“……當(dāng)然?！?br/>我要是能通過昏黃的燈光看透她眼中的躲閃就好了。
我就不會接過那杯下了藥的水。
我倒下的時候正好躺在溫暖的懷里，明明柔軟的指腹還劃過我的面頰，輕輕拭去滾落的淚滴。
可醒來的時候，只能面對冰冷的現(xiàn)實。
親媽給我下藥，讓我給蕭唯捐骨髓。
我也因此纏綿病榻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