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無時無刻不鉆進鼻孔，揮之不去，像是滲進了病房的每一寸墻壁。

我躺在白得刺眼的病床上，盯著天花板上，那一小片水漬形成的模糊的圖案，看了3天，也沒看出到底像什么。

眼光下移，望向打著厚重石膏的右腿，被懸吊裝置拉向半空，像雕塑一樣定格在病房上方。

5天前，我出了車禍，手術(shù)后，就被送來了這間病房。

每天只能被迫的看天花板，還要刻意忽略右腿上傳來的酸麻，腫脹和疼痛，右手上的點滴藥物滲透血管時，那陰寒冰涼的感覺。

床頭柜上的電子鐘剛跳到早上七點，病房門就被輕輕推開。

一個熟悉的身影拎著保溫桶闖了進來，“叔，我熬了骨頭湯，你起來嘗嘗?！?/p>

這幾天都是護士照顧我，多有不便，出事那天就給侄子打電話了，誰知他說回老家了。

我侄子今年32歲還未婚，在老家早就被貼上了“光棍”的標簽。

當(dāng)年曾是985大學(xué)畢業(yè)，找了幾個工作不是嫌累，就是同事關(guān)系不好相處，最后在一家大公司當(dāng)保安至今。

今天看見他不禁讓我又喜又憂。喜的是大哥一家，沒有躲著我。

憂的是自己如今外面還欠著外債，這腿傷沒有個一年半載的，難以養(yǎng)好。

兩年前，我因為公司經(jīng)營不善倒閉，欠下了巨額債務(wù)，前妻跟我離了婚，并帶走了兒子。

我的資產(chǎn)都被抵債了。

相當(dāng)于一夜之間，失去了所有。

正當(dāng)我茫然四顧，不知道晚上去哪里睡覺的時候，前妻打來了電話，把前岳父名下的一套小公寓給了我容身。

這套小公寓說起來，還是在我輝煌的時候，在同一棟樓里，買了兩個50平的小公寓，分別送給了岳父和大哥。

如今，岳父的那套又回到了我手里，給大哥那個，現(xiàn)在是侄子住著。所以我們叔侄也算是鄰居。

侄子把病床搖高，放上小桌，我用沒打針的手，一口氣把湯喝完。

雖然喝起來有點腥，但是湯里的熱氣還是讓我從頭暖到了腳。

以為他收拾好湯桶走了，誰知不一會，他又拎著一袋水果回了病房。

只見他認真的削著蘋果，把果肉切成均勻的等塊，送到我的嘴邊。

我邊吃邊想，小時候沒白疼他。我比他大10歲，經(jīng)常在我背后當(dāng)小尾巴。

我有好吃的好玩的，都留給他。

不禁抬起頭看著侄子，我的眼里除了感激還有父愛般的親情依賴。

吃完水果后，迷迷糊糊的睡著了，這是這幾天來睡的最踏實的一覺。

醒來時以為侄子去上班了，就繼續(xù)望著房頂，琢磨著那塊水漬的形狀。

思緒不自覺的飛回了兩年前，我含淚望著被貼上封條的公司大門。

心里暗暗發(fā)誓，曹操當(dāng)年赤壁一戰(zhàn)，80萬的大軍，只剩幾十人逃跑，最后還不是給兒孫留下了魏國。

想當(dāng)年創(chuàng)業(yè)時，白手起家，公司從無到有。

現(xiàn)在雖然公司沒了，但是還有欠下的債，多年開公司的經(jīng)驗與人脈，我還有親人，這些都會是我東山再起的動力與資本。

正在想往事的時候，侄子又一次推門進來了，“叔，你要如廁嗎？”

我點了點頭，正對上對面床病友羨慕的眼光。

我不禁問了侄子一句：“你今天不上班嗎？”他搖搖頭。

平時話嘮一樣的他顯得心事重重，我以為他是擔(dān)憂我的腿傷。

不禁拍了拍他靠近的肩，以示安慰。

就這樣，他一會進來一會出去的，在我的病床前不停的噓寒問暖，前前后后共七次了。

對面床的病友忍不住羨慕的開口了，“兄弟，你這侄子孝順的唻，比我的兒子都強?！?/p>

我卻察覺到了侄子的反常，因為期間有兩次我迷迷糊糊的睡著，被他叫醒，問我渴不渴，餓不餓的。

當(dāng)他第八次來到我的床前伸出手，我還以為他準備扶我。

誰知他卻從兜里掏出一張折疊整齊的紙，展開來遞給我，“叔，你看看這個?！?/p>

我以為是他幫我整理的住院注意事項，可撇到紙上粗黑的一行字跡時，我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

那是一張《房屋贈與協(xié)議》。

上面寫著我自愿將某某小區(qū)的公寓，贈與侄子王本，還特意標注“無論本人是否在世，協(xié)議簽字后即刻生效。”

下面留著我和見證人簽字的位置。

前一刻還感覺病房里悶熱，這一刻卻渾身發(fā)冷。

我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侄子，他眼神躲躲閃閃，“叔，我媽說你這腿好了也是殘疾，還欠那些外債，房子落外人手里可惜。”

他抬頭看了我一眼，“我都32了，還找不到媳婦，就是因為沒有大房子。等把你這套還有我住的那個都賣了，再換套大的?！?/p>

我憋的臉紅脖子粗，他急忙又說道：“我媽說了，到時候把爺爺去世前，住的那個小屋子給你收拾出來。你搬過去住?！?/p>

接著又搶著說：“叔，你放心，我會給你養(yǎng)老的?！?/p>

我再也忍不住破口大罵：“你給我養(yǎng)老？你70歲時給80歲的我養(yǎng)老？你心眼子不好，說不定都活不到70歲?！?/p>

他臉色漲紅，低頭站在我病床前。

“我只是腿骨折，不是腦子壞了，也沒得絕癥，再說了，我們就是親戚關(guān)系，我將來老了住橋洞，也不用你來養(yǎng)，我的東西還輪不到你惦記?！?/p>

“你住的那套房子，還是我看在親情的份上，送給你家的。”

接著我翻找到手機里給那套房子付款的記錄，指給侄子看，他垂頭喪氣的抬頭看著我手機里的數(shù)字，眼睛紅了。

我接著對他罵道：“你放心，給出去的東西，我不會收回來，盡管給了狼心狗肺的一家人，我做到問心無愧就好?！?/p>

一個兩個的，大哥肯定也是默許嫂子和侄兒這樣做的。

接著當(dāng)著他的面，把付款記錄刪除。竹筒倒豆子似的罵了一通，心里好受多了。

我平靜下來，“你也這么大了，找個有升職加薪的工作，就算娶不到媳婦，也一樣過得好，別學(xué)你那窩囊的爸，貪小便宜的媽，一輩子就知道算計別人。”

侄子眼淚流出來，一把撕碎了那張逼我讓出房子的紙，“叔，我錯了，我其實還是心疼叔的。以后就讓侄子伺候你直到腿好?！?/p>

我擺擺手，閉上眼不在理他，心里又受到一次暴擊。

人到中年，風(fēng)霜雨雪都經(jīng)歷個遍，還沒完沒了，心里愈加堅信，我還會站起來的。

注：圖片來源于網(wǎng)絡(luò)，素材來源于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