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歷十七年的冬天，北京城飄著細雪，吏部衙門外卻炸開了鍋。一個從三品的大員被“貶”成正四品，本人卻笑得像撿了元寶，圍觀群眾面面相覷：這人怕不是瘋了？三天后，消息靈通人士放出風聲——新職位叫“僉都御史”，能直接罵皇帝，也能讓內閣一夜睡不著。雪還沒化，大家全懂了：這哪是貶，是皇帝親手遞了把尚方寶劍，劍尖對準的，正是前些日子在光祿寺給他擺冷盤的那幫人。

光祿寺聽著像御膳房，其實是“背鍋房”。一年三百場宴席，場場要花樣翻新，禮部說要省銀子，司禮監(jiān)說要加燕窩，皇帝隨口一句“淡”，御廚能把鍋鏟揮出火星子。品級看著高，卻像被架在蒸籠里：上頭嫌菜咸，下頭嫌鍋薄，左右還有太監(jiān)伸手要“炭敬”。萬歷十年到十七年，七人一把手被拖去午門打屁股，最慘的那位，只因把熊掌燉過了火，被發(fā)配去大同數駱駝。外面看著油光水滑，里頭全是燙手油星子。

反觀都察院，大門舊得掉漆，卻是京城最結實的炮臺。僉都御史，官服上少一只仙鶴，奏章里卻多一把刀子。嘉靖朝鄒應龍，四品小官，一本折子掀翻嚴嵩，連帶著抄出三百萬兩白銀；萬歷朝礦稅橫行，也是僉都御史跳出來，指著皇帝鼻子罵“與民爭利”，罵完回家睡午覺，醒來還能升官。數字更直白：明代一百六十三位閣老，四十七位在僉都御史位置上練過手，比例快三成，堪稱“宰相預科班”。

玄機藏在制度縫里。明代升官像拼三件套：品級是面子，差遣是里子，兼職是袖子。光祿寺卿面子亮，里子卻塞滿鍋灰；僉都御史面子小一號，里子卻繡著“想罵誰罵誰”�；实垡簿�，用低品高權的方式，把最鋒利的刀交到最信任的人手里，既省工資，又省猜忌。一句話：給你降品級，是給你升舞臺；舞臺小，聚光燈才打得狠。

所以那天的雪地里，被“貶”的官員磕頭如搗蒜，不是委屈，是怕笑出聲來。他太懂了：從此奏章不再寫“臣昧死言”，而是“臣據實參劾”；再也不用算一只鵝該拔幾根毛，而可以算一個總督該掉幾顆腦袋。品級降了，命卻硬了；俸祿少了，門前送禮的卻排成了隊——誰讓那把御史椅，是通往內閣的電動滑梯呢？

故事傳到今天，職場人也能會心一笑：有些崗位頭銜唬人，其實是高級背鍋；有些崗位看著降格，卻是老板遞來的“特權賬號”。明朝人早玩明白了，權力從來不是名片上的燙金字，而是抽屜里那份蓋著朱砂的空白奏本。下次再聽說誰“被貶”，先別忙著同情，翻翻他的新座位，說不定正對著保險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