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4月26日清晨，海南文昌縣東嶺村的屋檐還掛著露水。符致發(fā)低聲對父親說了一句：“爸，把槍交了吧?！崩先税咽掷锏哪ú寂镜厮υ谧郎希换亓巳齻€字：“絕不交?！痹捯舨桓?，卻像釘子一樣釘在土墻上。誰也沒有料到，一支沉睡在木箱里的五六式?jīng)_鋒槍，會牽出一段橫跨二十年的空戰(zhàn)往事。

倒回到1960年代，南海之上并不平靜。美國飛機和無人偵察機頻頻探頭，從湛江到三亞都成了它們的航線。彼時我軍最常見的殲-6戰(zhàn)機理論升限一萬七千米，而對手的“火蜂”無人機甚至能摸到兩萬米。紙面數(shù)據(jù)看不到勝算，但部隊必須想辦法硬抗。飛行員們集體琢磨出一套“慣性彈射射擊”動作：先爬升到一萬六千米，平飛加速，隨后猛然拉桿攀到極限，借慣性沖破標準升限，在頂點給敵機來一梭子。這種打法危險得要命，教科書里找不到，卻確實把幾架無人機點成了火球。

美國方面大吃一驚，懷疑中國拿出了新式導彈。1965年9月20日上午，他們干脆派出了有人駕駛的F-104C戰(zhàn)斗機。一小時后，雷達在雷州半島上空捕捉到高速目標。海航四師大隊長高翔和副大隊長黃鳳生分別駕機升空。飛機剛脫副油箱就全力沖刺，高翔的目標只有一個——咬住對方。

F-104C號稱“星式戰(zhàn)機”，最高時速可達兩千四百公里；殲-6再拼命，也只能到一千。可空戰(zhàn)不只拼頂速，還看誰先犯錯。高翔把高度咬到極限，再一次使用那套“笨辦法”。當兩架戰(zhàn)機在空中交叉，高翔硬是在兩百米距離按下炮鈕。機炮火舌一口氣噴了四秒，F(xiàn)-104C當即斷翼起火。敵飛行員菲利普·史密斯彈射跳傘，帶著降落傘飄向海南岸邊。

地面戲份隨后登場。東嶺村民兵符氣合當時正和伙伴燒石灰，看見白傘飄落，以為天上掉了什么怪東西。他把竹竿別在腰后，悄悄摸了過去。史密斯剛打開隨身電臺求援，一股勁力戳在后背。“站住，別動。”符氣合的普通話帶著海南味。史密斯嚇得舉起雙手，他看不見那只“武器”其實只是一根兩米多的竹竿。幾分鐘后，趕來的民兵和海軍陸戰(zhàn)隊把美國飛行員押走。就這樣，一場從兩萬米高空拉開的對決，以一截竹竿收尾。

9月27日，海軍黨委通令嘉獎：高翔一等功，符氣合二等功。同年10月，高翔、符氣合在人民大會堂接受周恩來總理接見，又于10日獲毛澤東主席親授勛章。主席批準給符氣合留作紀念的一支五六式?jīng)_鋒槍連同五百發(fā)子彈，被裝在紫檀木箱里送到東嶺村。對農(nóng)家出身的符氣合而言，那是至高榮耀，他把槍擦得锃亮，誰敢動就急眼。

時間快進到1970年代。地方上搞民兵整編，收繳槍械，可這支沖鋒槍始終沒被登記。村里干部勸過幾回，符氣合只是笑：“部隊發(fā)的無條件上交，這件是主席賞的，性質不一樣?！睕]人再吱聲。1981年4月，新的槍支管理辦法出臺，縣公安局發(fā)通知，讓民間持槍者限期歸庫。符致發(fā)讀完文件，心里犯嘀咕，于是有了文首那場“父子談”。對話不歡而散，老人在炕沿坐了一上午。一個月后他突發(fā)中風，被送進縣醫(yī)院。臨終前，符氣合用力抓住兒子的手，只說了一句話：“別私藏，也別賣，送進博物館?！?/p>

10月16日，符氣合去世，享年六十一歲。翌年春天，符家人攜槍和當年的獎狀、竹竿一并送到北京軍事博物館。接待員翻看資料，確認槍號后鄭重簽收，這才算了卻老人遺愿。那支五六式如今陳列在海軍展廳，介紹牌上只有簡短幾行字，旁邊靜靜擺著一根發(fā)黃的竹竿。參觀者大多匆匆而過，卻很少有人知道：在它背后，一架“星式戰(zhàn)機”和一位美國王牌飛行員，就是被這根看似不起眼的竹竿“請”下了天空。

此后多年，菲利普·史密斯與高翔在北京見過面——那已是1989年的事。史密斯穿著西裝，帶著誠懇的微笑，一伸手便說：“很高興終于知道當年是誰擊落了我。”高翔微微一笑，沒有多話，只淡淡回應：“這是我們的職責。”二人同坐半日，沒有記者在場，也沒有媒體記錄。唯一留下的，是曾經(jīng)的對手互致的敬意，和一段不見硝煙的握手。

槍已入館，人已作古，但東嶺村里依舊流傳著那句帶著海風味的普通話：“站住，別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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