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過三巡，陳賡把搪瓷缸往桌上一磕，聲音不大，卻震得滿窯洞的土灰簌簌掉。那天是小河村最悶的傍晚，知了聲像拉鋸，毛主席手里蒲扇停了半拍——就等這句“把四縱拉回陜北，是拿大炮打蚊子”。

陜北的炕桌低，地圖攤在膝蓋上，黃河像一條被拉直的繩子，誰攥這頭，誰攥那頭，生死各一寸。胡宗南三十萬磨刀石已經(jīng)架在脖子上，延安三月就丟了，小河村再退，就得退到長城外喝風(fēng)?？申愘s偏說“讓我往南”，三個字像把刺刀，挑開了大家心里那層窗戶紙：留在內(nèi)線是保帥，跳出去是賭命，賭的是蔣介石舍不得老巢。

沒人記錄他喝了多少，只記住他掰著指頭算賬：四縱三萬條槍，炮團(tuán)七五野炮十二門，擲彈筒一百六，騾馬兩千匹——拉回陜北，光油鞋底就得磨穿一半；過了黃河，這些東西能換洛陽、鄭州，甚至武漢。賬算完，他補(bǔ)一句“別拿我當(dāng)警衛(wèi)團(tuán)”，把窯洞里的煙嗆得更濃。

毛主席當(dāng)場拍了桌子，聲音大得煤油燈跳了火苗。后來楊尚昆說，拍桌是拍給門外參謀聽的，屋里三個人都知道，這是第二場戲——第一場戲是頭天夜里，主席跟周公在棗樹下遛彎，已經(jīng)商量好“讓陳賡罵，罵得越狠，南下越有理”。陳賡罵完就醒酒，出門被夜風(fēng)一吹，心里咯噔：罵過頭了。可第二天清早，主席遞給他一碗小米粥，只說八個字“你說服了我，很好”。

八月二十二日，四縱在垣曲踩著羊皮筏子下黃河，先頭連半天架起三座浮橋，對岸的國民黨軍還在啃西瓜。一炮沒放，渡口到手，胡宗南急調(diào)三個整編師回援，陜北的包圍圈當(dāng)場松了扣。消息傳回小河村，老鄉(xiāng)說“陳將軍這杯酒，值三十萬兵”。

再后來，北京飯店的慶功宴上，毛主席端著葡萄酒沖陳賡晃杯：“當(dāng)年你說大材小用，現(xiàn)在看，小用成了大用。”滿桌將帥哄笑，陳賡咧嘴，露出那顆著名的虎牙——像又把刺刀，只是這回，刀尖對著的是勝利后的輕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