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三灶王爺上天的日子，我蹲在灶膛前添柴火，火星子噼里啪啦濺到皴裂的手背上。手機屏幕突然亮起，親家母又發(fā)朋友圈了——九宮格照片里，小孫子壯壯穿著嶄新羽絨服，正在小區(qū)游樂場堆雪人。第三張照片他鼻尖凍得通紅，卻笑得見牙不見眼。

"奶奶看！"照片底下有一行小字，是親家母代寫的標注。我拇指在屏幕上摩挲半天，終究沒忍住點了個贊。手機突然變得滾燙，像揣著塊燒紅的炭。

這事得從三年前說起。兒子在城里娶媳婦時，親家母拉著我的手說："老姐姐，以后咱就是一家人。"可她后來在業(yè)主群里發(fā)小區(qū)通知，總要把"外來務(wù)工人員"幾個字標得特別顯眼。去年中秋我提著一筐土雞蛋進城，聽見她跟鄰居說："農(nóng)村老太太就是不懂科學(xué)育兒。"

最扎心的是今年元旦，兒子悄悄告訴我："岳母說壯壯要上國際幼兒園，以后還是少接觸方言好。"那天我在長途汽車站廁所里，捧著孫子落在我家的老虎布鞋發(fā)了半天呆。

柴火灶上的蒸鍋突突冒白汽，手機突然響起視頻通話鈴聲。屏幕里出現(xiàn)親家母敷著面膜的臉："大姐，壯壯非要現(xiàn)在回老家過年。"她身后傳來小孫子帶著哭腔的喊叫："要聞奶奶家的柴火味！"

第二天晌午，一輛白色SUV碾著積雪開進村口。親家母先下車，貂絨大衣下擺沾了泥點子也不顧，一把抱起壯壯："快讓姥姥看看凍著沒？"小孫子卻泥鰍似的滑下來，噔噔噔撲進我懷里。

"奶奶的圍裙有太陽味道！"孩子把凍紅的小臉埋在我胸前磨蹭。親家母舉著手機僵在原地，鏡頭蓋都沒來得及打開。

晚飯時親家母一直蹙眉："大姐，這土雞燉蘑菇油太大了吧？"壯壯突然捧起碗咕咚咕咚喝湯，嘴角還沾著顆枸杞："姥姥騙人！明明比幼兒園的湯好喝一百倍！"親家母的象牙筷子"啪嗒"落在桌上。

夜里北風(fēng)卷著雪沫拍打窗欞，我抱著烘熱的被子要去廂房，卻看見親家母站在灶房門口。

她手機亮著三年前的朋友圈——壯壯滿月宴上，我們倆頭挨頭抱著孩子笑成一團。

"大姐。"她聲音被灶膛余火烤得發(fā)軟，"其實我特別怕壯壯跟我不親..."月光從窗欞漏進來，照見她眼角細碎的反光。我往灶坑里添了把柴火，火苗噌地竄起來，把她手機里壯壯的視頻照得亮堂堂的。

第二天清早，親家母系著我的碎花圍裙在灶臺前轉(zhuǎn)悠："壯壯非要吃姥姥烙的糖餅。"面粉撲簌簌落滿她貂絨大衣的袖口，小孫子踮腳給她擦汗時，她突然扭頭問我："大姐，要不教我做柴火飯？"

雪后初霽的陽光穿過窗紙，在祖孫三代身上淌成溫暖的河流。親家母朋友圈更新了九宮格：第一張是壯壯舉著糖餅啃，第二張是我們仨圍著灶臺笑，最后一張是兩雙皺巴巴的手交疊著揉面團——她特意給照片配文："婆婆教的柴火飯，真香。"

壯壯忽然舉著我的手機跑來："奶奶點贊！要雙份的！"我把他冰涼的腳丫揣進懷里暖著，手機提示音叮咚作響。親家母在評論區(qū)回復(fù)："開春接著回來蹭飯【愛心】"

屋檐冰凌滴答落水時，親家母突然湊近我耳邊："其實那天看見點贊，我就知道您想孩子了..."她手機相冊里存著我所有點贊記錄，每條下面都寫著備注："提醒自己帶壯壯回去看奶奶。"

雪水順著瓦溝嘩啦啦流，像極了壯壯咯咯的笑聲。親家母把孫子塞進我懷里："叫奶奶教咱們認野菜去！"晨光里三雙腳踩進雪地，腳印疊著腳印，漸漸融成一道深深的春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