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養(yǎng)姐的重點高中錄取通知書寄到家里來時，
我爸收到消息連忙從工地趕回來，
抓著我就往職高學(xué)校趕：
“家里沒錢供兩個，我和你媽欠你姐的，這個高中你姐讀。”
“快點，今天職高報名最后一天了?！?br/>沒等我反應(yīng)過來，父親已經(jīng)簽下我的名字，當(dāng)場交了學(xué)費。
養(yǎng)姐如愿上了高中，可臨近高考前一個月。
她離家出走，說要打破優(yōu)績主義牢籠、反抗小鎮(zhèn)做題家，追逐世界、追求自由。
五年過去，她在爸媽拆遷分房的前一天回來了。
她還像五年前那樣，覺得自己是全家的掌上明珠。
隨手遞給身為包工頭的爸爸一塊在大理路邊撿的破石頭。
“爸，這可是我在蒼山洱海為您祈福的靈石?！?br/>“大師開過光的，保佑咱們家財源廣進(jìn)?！?br/>爸爸盤核桃的手猛地一頓。
姐姐又捂著鼻子，嫌棄地瞥向剛剛從工地搬磚回來的我。
“親生的又怎樣，這個家還是我說了算?！?br/>五年前，爸爸因為她的不辭而別，急得差點從腳手架上摔下來。
我忽然很好奇。
如今早已看透人情冷暖的老爹，是選那塊破石頭，還是選我這個陪他打江山的親閨女？
1
爸爸把那塊石頭擱在了茶幾角落，沒讓它沾著灰。
我默不作聲地準(zhǔn)備去洗漱。
爸爸眼神動了動。
“阿曦？”
我立馬明白了他的潛臺詞。
“簽領(lǐng)養(yǎng)協(xié)議時就定好的，我不會跟陳夢爭搶任何東西。”
五年前，陳夢留下一張字條就消失了。
爸媽火急火燎地把我從職高喊回來，求我跟著爸去工地扛水泥，才勉強(qiáng)保住了當(dāng)時那個小工程隊。
我上班第一天，爸爸喝得爛醉，抱著我哭了一宿，嘴里念叨的都是小夢。
這五年時間，陳夢爬玉龍雪山，我跟著爸跑業(yè)務(wù)，在酒桌上替他擋酒。
陳夢徒步虎跳峽，我為了趕工期，在腳手架上扭傷了腳踝。
陳夢看遍了云南的蒼山洱海，大理昆明。
而我，在和地痞流氓搶工地的械斗中，額頭被鋼管劃開過口子，也曾被拖欠工程款的甲方堵在辦公室威脅。
她陳夢風(fēng)花雪月了五年，一回來就理直氣壯地讓我滾蛋。
憑什么她每次都能坐享其成！
父親聽了我的話，嘴唇翕動了一下。
“阿曦，其實家里......”
他沒能講完，陳夢的撒嬌聲就從房間里傳了出來。
她開了免提，似乎在跟朋友炫耀。
“我爸媽可想我了，一回來就把最大的臥室給我騰出來了?！?br/>“什么？我妹妹？她啊，一個干粗活的，住哪不一樣?！?br/>陳夢的語氣里是藏不住的輕蔑和得意。
“小夢，別亂講！”
電話那頭的媽媽立刻高聲制止。
關(guān)于房間的問題，向來是我的痛處。
十九歲，我把房間精心布置成喜歡的樣子，陳夢說她也要一個同款的，爸媽就讓我把所有東西都搬給了她。
二十一歲，我用自己攢的錢換了新電腦。
陳夢看見了，哭著說爸媽偏心，爸媽就做主讓我的電腦歸了她。
上次她離家，我才剛把那個房間住熱。
爸心疼地看著我，說以后這個家一定讓我說了算。
他也確實努力了。
五年時間，他把小工隊做成了小公司，所有人都喊我一聲陳工。
今年，我們剛拿下區(qū)里最大的一個項目。
慶功宴上，爸爸對著所有人，第一次鄭重地說這些年多虧了我。
宴會結(jié)束不到一星期，陳夢就回來了。
此刻，父親從我的眼神里看到了不悅，立刻起身進(jìn)了房間。
“阿曦，小夢不懂事，她就是圖個嘴上痛快，你別往心里去......”
“夠了?！蔽依渲樧柚顾?br/>“一向說一不二的父親，怎么一碰到陳夢的事，就變得這么婆婆媽媽的?！?br/>父親的臉色一僵，猛地一拍大腿。
“阿曦，你還在為當(dāng)年的事記恨我？”

當(dāng)年家里的五千塊現(xiàn)金不見了。
那筆錢是我在工地搬了一個月磚才攢下的。
媽媽一口咬定是我偷了錢藏起來，想攢私房錢。
家里兩個親戚，把我這個剛找回來的親生女兒按在凳子上。
我無助地望著父親，他明知道我每天早出晚歸，根本沒機(jī)會做手腳。
但是，父親全程都埋著頭抽煙，一個字都沒辯解。
那天，我被兩個長輩，指著鼻子罵了半個鐘頭。
直到唾沫星子都噴到了臉上。
等回到房間，父親才愧疚地塞給我五百塊錢。
“現(xiàn)在家里情況緊，你先忍忍?！?br/>這句忍忍，硬生生讓我把所有的話都堵回了喉嚨。
那天半夜我口渴，想去客廳倒水喝。
卻看到父親在翻箱倒柜，最后從陳夢的書包夾層里找到了那筆錢。
原來他什么都知道。
父親至今都以為我對此事一無所知。
被我戳破心思后，他點了支煙，煩悶地走到了陽臺。
就在此時，拆遷辦的電話打了進(jìn)來。
他接通，卻忘了屋里還有人。
我坐在沙發(fā)上，被迫將陳夢油腔滑調(diào)的聲音聽得一清二楚。
“王叔叔，對，我是這個家的女兒，房子的事您跟我談就行?！?br/>電話被立刻掛斷。
我看到陽臺上的父親狠狠吸了口煙，一邊聽著陳夢的匯報，一邊用腳尖碾著地上的煙灰。
那種局促不安的神情，像極了五年前工程隊剛起步的他。
呵，這就是他疼愛的養(yǎng)女？真是一句話就讓他亂了方寸！
幾分鐘后，父親滿臉倦容地回到客廳。
“阿曦，我先送你回工地宿舍。”
“家里的事，可能要......”
“別講了。”我厲聲制止他。
實在是不想聽他為了陳夢，會編出什么不著邊際的謊話來敷衍我。
察覺到自己的情緒，我盡量讓語氣平復(fù)下來。
“陳老板，你的家事，不需要向我匯報?！?br/>話里的距離感，父親不可能聽不出來。
他又煩躁地在沙發(fā)上捶了一下。
“陳曦，你心里一直有道坎，就這么急著跟這個家撇清關(guān)系？”
真是可笑，明明是他在家庭的天平上反復(fù)搖擺，現(xiàn)在反倒來質(zhì)問我。
我轉(zhuǎn)過頭，忍住那股從胸口直往上沖的酸澀。
這五年的教訓(xùn)告訴我，可以輸錢，但絕不能輸陣仗！
兩人正對峙著，媽媽給我打來了電話。
“阿曦，是爸媽嘴笨，只能讓你姐先去跟拆遷辦的人周旋?！?br/>“你能不能給你姐一點空間，她剛回來，以后會懂事的?！?br/>我冷笑，真荒唐，二十五歲了還不懂事？
那為何五年前趕我上工地時，他們說：“你都十八了，該為家里挑大梁了?！?br/>我開口，聲音毫無溫度。
“媽，沒想到你和爸還是老一套，總有辦法給陳夢收拾爛攤子?！?br/>“不過，起碼你現(xiàn)在說話的腔調(diào)比以前軟和多了。”
我十八歲才被確認(rèn)是親生的。
但陳夢容不下我。
她變著法子地給我使絆子，手段甚至有些幼稚，但我的父母始終選擇信她。
最后一次，是她自己把開水澆在手上，然后哭著說是我干的。
爸爸看都沒看我一眼，就斷了我半個月的生活費。
媽媽罵我心腸歹毒，說后悔把我生下來。
從頭至尾，他們都沒聽我一句解釋，就一致認(rèn)定是我的錯。
直到陳夢離家出走，家里缺了勞動力，才想起我這個能吃苦的親生女兒。
算起來，我和他們真正意義上的相處，也不過這五年。
“閨女，你就這么記仇？”
媽媽的語氣里滿是驚詫。
這反而讓我愣住了。
我一直以為，我們之間沒有多少感情是件心照不宣的事。
難道，是這五年沒有陳夢的日子，發(fā)生了什么讓我們都產(chǎn)生了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