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圣誕前的周六晚上，伯利恒的馬槽廣場突然亮了。

12米高的圣誕樹串起紅燈，孩子們追著賣氣球的小販跑，圣誕歌混著阿拉伯音樂飄在半空。

扛著孩子的父親們笑著拍照，沒人愿意提，樹比往年矮了8米，裝飾燈也少了一半，荷槍實彈的警察就站在廣場角落。

我跟常駐西岸的記者朋友通了電話，他說這不是單純的節(jié)日狂歡。

對伯利恒人來說，亮燈不是為了慶祝，是為了活下去。

伯利恒的命根子是游客，這座耶穌誕生地，80%的人靠朝圣者和觀光客吃飯，肉鋪、超市、紀念品店全綁在這條產(chǎn)業(yè)鏈上。

2023年10月哈馬斯襲擊以色列后，一切全停了，尤卡家的餐廳1979年就開了，賣傳統(tǒng)的巴勒斯坦烤雞。

沖突爆發(fā)后，他連續(xù)三個月沒見到一個客人。

我朋友去采訪時，親眼看到他冰柜里的肉全爛了，桌椅上積著一指厚的灰。

“最難的時候，我把房子抵押了，全家每天就吃面餅蘸橄欖油?！庇瓤ǖ穆曇粼陔娫捓锇l(fā)顫。

不光是餐廳，肉鋪老板薩利赫說，2024年圣誕，他一天營業(yè)額連100塊人民幣都不到，連房租都不夠。

當(dāng)?shù)卣y(tǒng)計，失業(yè)率從14%一下沖到65%，四千多人實在熬不下去，只能離開家鄉(xiāng)外出謀生，軍事檢查站把日子攪得更糟。

29歲的粉刷工蒙塔斯，家到伯利恒就32公里，卻要走6個小時。

今年8月，停火談判有了點進展，尤卡在街上看到三個外國游客舉著相機拍照，他突然決定，把餐廳重新開起來。

他花了兩周清理衛(wèi)生，換掉過期食材，還特意在門口掛了塊三語招牌，寫著“歡迎全球朋友”。

“本來想再等等，怕局勢反復(fù)，但后來發(fā)現(xiàn)，再等餐廳就真沒了?！庇瓤ǖ馁€局，也是伯利恒人的集體選擇。

牽頭的是市長卡納瓦蒂，這個干瘦的老頭自掏腰包修圣誕樹基座，還拉著商會搞“安全計劃”，讓巴勒斯坦警察在游客區(qū)巡邏。

11月的游客量是沖突以來最多的，圣誕酒店預(yù)訂率眼看要到七成，我朋友拍的視頻里，尤卡的餐廳坐滿了人，紅燈串映著食客的臉，終于有了點煙火氣。

熱鬧歸熱鬧，伯利恒人心里都清楚，和平還遠著，廣場亮燈那天，歡呼聲剛起來，消息就傳過來了，希伯倫的檢查站，以色列士兵擊斃了兩個巴勒斯坦人，說他們要駕車沖撞。

巴勒斯坦衛(wèi)生部門證實了死亡消息，廣場上的笑聲一下就淡了，不少家庭抱著孩子提前離開。

更讓人糟心的是定居者的襲擊，聯(lián)合國統(tǒng)計，今年西岸定居者打巴勒斯坦人的事件，創(chuàng)了2006年以來的新高。

蒙塔斯說，他親眼見過定居者燒橄欖樹，“沒人管，連以色列警察都看著，感覺我們的命不值錢。

以色列總理內(nèi)塔尼亞胡說襲擊者是“一小撮極端分子”，但他的政府里全是支持定居者的人。

2025年以來，定居者暴力案件只起訴了三起，定罪的一個都沒有，“這不是不管，是故意不管。”我朋友在電話里跟我說，語氣很肯定。

蒙塔斯去廣場時，口袋里揣著面包，他說萬一遇到封路，至少不會餓肚子。

“我看到孩子們笑，也覺得有希望，但槍聲沒走遠，這種希望太脆弱了。

廣場上，穆斯林攤主阿卜杜拉在賣熱飲，他的攤位挨著基督徒瑪麗的氣球攤。

瑪麗的兒子搶著要阿卜杜拉的甜茶，兩個大人笑著打趣，蒙塔斯說，圣誕不光是基督徒的節(jié)，是所有人的。

“不管信什么，大家都想好好過日子。”他這話沒說錯。

尤卡的餐廳里，穆斯林和基督徒坐一桌吃飯，檢查站上，巴勒斯坦警察會幫老人提行李，政治博弈再復(fù)雜，老百姓的需求從來都很簡單。

尤卡每天關(guān)店后，都會把那塊三語招牌擦一遍，他說，“只要招牌還在，就有盼頭，我以前總覺得巴以問題離得遠，全是政治術(shù)語。

但這次跟尤卡、蒙塔斯他們“對話”后才明白，和平不是什么宏大口號，它是尤卡餐廳里的一碗熱湯，是蒙塔斯能按時到工地，是孩子們在廣場上不用怕槍聲的笑聲。

圣誕燈還會亮下去，伯利恒人的日子也得接著過。

希望這盞燈能一直亮著，直到有一天，蒙塔斯不用再花6小時通勤，定居者的暴力不再發(fā)生，所有人都能安心過個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