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開國大將王樹聲的后半輩子，就活成了一個樣子：跟一堆鐵疙瘩過不去。

1955年授銜之后，這位從大別山尸山血海里殺出來的猛將，沒去帶兵，沒去管作戰(zhàn)，一頭扎進(jìn)了總軍械部，當(dāng)了個管槍炮研發(fā)的副部長。

好多老戰(zhàn)友想不通，放著好好的兵權(quán)不要，去跟圖紙和零件打交道，圖個啥？

王樹聲不愛解釋，問急了就一句硬邦邦的話懟回去：“以后打仗，不能再讓我們的兵光著膀子往上沖了。”

外人聽著，這是句場面話，是句大道理。

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這句話不是說給別人聽的，是說給十九年前，死在河西走廊古浪城里的兩千多個冤魂聽的。

那座城，就像個烙印，死死地燙在他心口上，四十多年，一碰就疼。

故事得從1936年11月那會兒說起。

紅四方面軍的兩萬多號人，組成了西路軍，一頭扎進(jìn)了甘肅那片鳥不拉屎的戈壁灘。

天冷得能把骨頭凍裂，風(fēng)刮在臉上跟刀子似的。

這支隊伍的任務(wù)是往西，打通去蘇聯(lián)的路，拿援助。

可現(xiàn)實是，他們像一群迷路的孩子，走進(jìn)了狼窩。

說他們是“孤軍”，一點不夸張。

兩萬一千多人，能響的槍湊不夠一萬支，好多戰(zhàn)士肩上扛的還是紅纓槍、大刀片。

子彈更是金貴，兜里能有二三十發(fā)，那就是富裕戶了。

可他們要對付的，是西北的土皇帝“馬家軍”。

那幫人可不是善茬，騎兵嗷嗷叫，用的家伙都是德國貨，對紅軍下手又黑又狠。

王樹聲當(dāng)時是西路軍的副總指揮，還兼著紅九軍的差事。

他心里跟明鏡似的，這地方?jīng)]老百姓基礎(chǔ)，走一步都可能是鬼門關(guān)。

頭些天在干柴洼，紅九軍就跟馬家軍干了一仗，吃了大虧。

最讓人恨得牙癢癢的是，部隊撤走時留下的二百多個重傷員，第二天全被馬家軍給活活折磨死了。

血結(jié)在冰冷的土上，那顏色，紅得發(fā)黑。

這種時候，前面出現(xiàn)的一座小城——古浪，就成了所有人的救命稻草。

11月13號，紅九軍在軍長孫玉清的帶領(lǐng)下，一個猛子扎進(jìn)了古浪城。

孫玉清這人，才26歲，年輕，能打，有股子沖勁。

拿下古浪，確實是場漂亮仗。

城里的糧倉讓餓了好幾天的戰(zhàn)士們總算吃上了頓熱乎飯，喝上了口熱湯。

那點短暫的安逸，就像給一個快要凍死的人灌了口烈酒，渾身暖洋洋的，警惕性也就跟著下來了。

孫玉清覺得，馬家軍剛吃了虧，主力部隊離得還遠(yuǎn)，一時半會兒湊不齊人馬反撲，正好讓大家伙兒歇歇腳。

可王樹聲不這么想。

他打了一輩子仗，對危險的嗅覺比狗都靈。

他把孫玉清拉到一邊，指著城外南北兩邊光禿禿的小山包，臉繃得緊緊的：“你看那兩個山頭，古浪城墻又矮又破，地勢還低。

這兩個山頭就是咱的命門。

敵人要是把炮架上去，咱這幾千人就成了盆里的肉，他們想怎么剁就怎么剁。

必須馬上派人上去挖工事，占??！”

孫玉清嘴上答應(yīng)得好好的，“嗯嗯，對對?！?/p>

但心里頭，他可能覺得這位老大哥有點太小心了。

部隊連著打了那么久，人困馬乏，好不容易有個喘氣的機(jī)會，底下戰(zhàn)士們都快散架了。

那個“休整”的念頭，最終還是壓倒了“備戰(zhàn)”的警報。

三天。

就這要命的三天。

11月16號凌晨，天還沒亮透，紅九軍大部分人還在夢里頭啃著白面饅頭，馬家軍頭子馬元海已經(jīng)帶著將近兩萬的人馬，像黑色的潮水一樣，悄無聲息地把古浪圍了個水泄不通。

他們的打法簡單粗暴到了極點：飛機(jī)先來回掃幾遍，然后山炮對準(zhǔn)南北兩個山頭，死命地轟。

王樹聲最怕的事，一模一樣地發(fā)生了。

那兩個被忽略的山頭，在人家的炮火面前，跟紙糊的沒兩樣。

不到一個鐘頭，就丟了。

馬家軍的炮兵把炮口一調(diào)，直接對準(zhǔn)了城里。

古浪城這下徹底完了，它就像一個凹下去的碗，被穩(wěn)穩(wěn)地放在了桌子上，成了人家炮兵的絕佳靶場。

炮彈一發(fā)接著一發(fā)，拖著尖叫聲砸進(jìn)城里。

房子塌了，睡在炕上的戰(zhàn)士們連哼都沒哼一聲，就被炸成了碎片。

整個古浪城，成了一個巨大的、露天的屠宰場。

紅九軍被死死地按在城里動彈不得，想抬頭都難。

17號下午，城墻被轟開了一個大口子。

馬家軍的騎兵揮著雪亮的馬刀，嗷嗷叫著就沖了進(jìn)來。

接下來的事，就不是打仗了，是拿命去填。

城里沒有工事，巷子就是陣地，院子就是堡壘。

炊事員掄起了菜刀，后勤的女兵握緊了剪子，只要是喘氣的，都得上去跟敵人拼命。

血從街頭流到街尾，尸體把路都堵死了。

一直殺到天黑，增援部隊從外面拼死撕開一條口子，城里剩下的人才算逃了出來。

兩天功夫，紅九軍傷亡兩千多人，連排級的干部幾乎被打光了。

等王樹聲帶著剩下的人撤到四十里鋪見到總指揮徐向前時，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蹲在地上，看著一排排擔(dān)架上那些年輕得過分的臉，很多人身上的血還沒凝固。

過了好久，他才站起來，對著徐向前說了一句：“打敗了，教訓(xùn)慘重?！?/p>

這幾個字，砸在地上都有坑。

古浪這一敗，讓整個西路軍都傷了元氣。

為了整肅軍紀(jì)，孫玉清被撤了職。

王樹聲臨危受命，接下了紅九軍這個爛攤子。

可大勢已去，誰也救不活了。

幾個月后，那個曾經(jīng)意氣風(fēng)發(fā)的年輕軍長孫玉清，在祁連山里被俘，寧死不降，被敵人殘忍殺害，死的時候才28歲。

王樹聲，則帶著最后剩下的人，一路要飯，扮成各種樣子，九死一生才回到了延安。

古浪城那兩個光禿禿的山頭，成了他一輩子的心魔。

他后來對身邊的人說過，他這輩子閉上眼，總能看見那兩個山頭，上面架滿了馬家軍的炮，對著城里轟。

所以，解放后，當(dāng)國家需要有人去抓武器裝備時，他二話不說就去了。

他比誰都明白，手里沒家伙，腰桿子就不硬，說啥都是白搭。

他看圖紙，下車間，對每一個零件都摳得極細(xì)。

有人說他偏執(zhí)，說他較真。

他們不知道，他較的不是真，是古浪城下那兩千多個兄弟的命。

少流血的辦法，就是多造槍，多造炮。

孫玉清犧牲在青海西寧，年僅28歲。

王樹聲則一直工作到1974年去世，他后半生大部分時間，都耗在了中國的軍工事業(y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