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寶山門口那棵老槐樹，葉子掉得精光，像誰把一整年的惋惜都掛在了枝頭。15號上午十點，白花排成一條安靜的小河，何晴的兒子許何抱著遺像走在最前，照片里的她三十出頭，眼角帶笑，像在說“別哭，我只是提前卸妝”。

認(rèn)識她的人說，何晴最怕麻煩別人，連走都挑了個下雪天，把熱鬧留在身后。那天北京初雪，細(xì)碎的鹽粒子飄在黑傘上，襯得金色骨灰盒愈發(fā)暖，像給一生演盡紅顏的她，留最后一抹夕陽。

廖京生趕來時，大衣肩膀上一層薄雪，沒拍就化。他念叨當(dāng)年拍《三國演義》，何晴把《三國志》摳出毛邊，還抱了床古琴進(jìn)組，手指磨出繭，只為小喬回眸時，能帶出一聲千年前的嘆息。

王衛(wèi)國紅著眼，說起那碗姜湯。98年水滸劇組夜戲多，他燒到39度，門縫塞進(jìn)一只搪瓷缸，姜味沖得人掉眼淚，缸底沉著兩顆棗。后來他才曉得，何晴自己怕冷，一年四季穿襪子，卻把暖留給了別人。

張青18歲跟何晴一起考進(jìn)劇團(tuán)，兩人擠上下鋪。她記得何晴夜里說悄悄話：演戲別演“漂亮”，演“活”。后來張青演白骨精，何晴演憐憐，一個妖，一個佛，鏡頭外卻共用一支口紅。

追思廳小，只夠放百來號人，像故意合她“不擾”的脾氣。屏幕上放的是《紅樓夢》里秦可卿倚榻讀書，鏡頭掃過，她抬眼，似在問：可曾把日子過成詩？許何念完悼詞，補了一句私房話：媽最后瘦成一把古琴，弦斷了，還怕觀眾聽見雜音。

六小齡童發(fā)視頻那天，在紹興陪母親看病，手機(jī)信號不穩(wěn)，畫面一頓一頓，像老錄像帶。他喊了聲“何晴妹子”，就哽住，只剩《西游記》里那段“憐憐”的笑聲在背景里轉(zhuǎn)，一圈又一圈。

唐國強的挽聯(lián)寫得急，墨沒干透，被雪一洇，邊緣暈成毛邊，倒像戲服水袖。上聯(lián)“熒屏留倩影”，下聯(lián)“藝苑失英才”，橫批空著，他說留給大家，想寫什么是什么。

有人統(tǒng)計，何晴是唯一把四大名著拍全的女演員，紀(jì)錄至今空著�？蓴�(shù)字太冷，不如小學(xué)員嘴里的小道消息：她最后一次去北電講課，穿素色旗袍，盤扣松一顆，學(xué)生偷偷喊她“神仙姐姐”，她回頭，把食指放唇邊——噓，戲比天大。

骨灰落葬萬安公墓，碑面只刻姓名和生卒，連“演員”倆字都沒留。工作人員說，家屬想讓她做回普通人。那天太陽出來，雪開始化，水順著石階流，像一場無人鼓掌的謝幕。

出園時，門口賣烤紅薯的大爺照例支著鐵桶，香味混著雪氣往鼻腔里鉆。有人買了兩塊，掰開，金黃的熱氣往上冒，忽然想起何晴在《青青河邊草》里的一句臺詞：人間煙火，最撫凡人心。

戲里，她演盡紅顏；戲外，她把紅顏藏進(jìn)雪里。往后熒幕再出現(xiàn)古典美人，觀眾大概會下意識找她的影子，找不到，也不會吵，只輕輕嘆口氣——哦，原來那一款，已經(jīng)被她帶走，連同那場初雪，一起埋進(jìn)北京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