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1年1月15日，南京軍事學院的大禮堂里，空氣安靜得快要凝固了。

臺下黑壓壓坐著好幾百號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將軍，甚至還有斷胳膊少腿的戰(zhàn)斗英雄，臺上卻站著個穿著灰色囚服的階下囚。

這人哆嗦得像篩糠，冷汗把后背都浸透了，整整五分鐘，愣是沒憋出一個字來。

坐在第一排的劉伯承元帥看不下去了，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這一聲響，把臺上的那位嚇得差點跪下，但劉伯承緊接著卻帶頭鼓起了掌，指著那個戰(zhàn)犯對大家伙說，這可是咱們花大價錢請來的“洋墨水”，是正兒八經(jīng)的老師，誰都不許在那呲牙咧嘴的。

這個被劉伯承像寶貝一樣護著的“階下囚”，就是當年國民黨五大主力之一、新六軍的軍長——廖耀湘。

這就是歷史最有意思的反轉(zhuǎn)。

三年前在遼西戰(zhàn)場上，這兩人還是你死我活的冤家，現(xiàn)在卻在一個屋檐下搞起了教學。

有些人輸了仗，是覺得運氣不好；廖耀湘輸了，是覺得這世界配不上他的戰(zhàn)術。

要把這事兒捋清楚，咱們得回過頭看看1948年的遼沈戰(zhàn)役。

那時候的廖耀湘，狂得沒邊了。

他是法國圣希爾軍校畢業(yè)的高材生，又是蔣介石的心頭肉，手里的新六軍全是美式裝備，連還要用的手紙都是美國空運過來的。

當初解放軍抓他的時候，那真是費了老鼻子的勁。

幾十萬大軍混戰(zhàn)，為了把他揪出來，戰(zhàn)士們甚至編了個順口溜在陣地上喊：“矮胖子，白凈臉，金絲眼鏡湖南腔，不要放走廖耀湘?！?/p>

這招還真靈，最后抓到他的時候，這家伙正混在俘虜堆里裝小兵，結果因為那一副怎么藏都藏不住的金絲眼鏡，當場露餡。

剛進功德林戰(zhàn)犯管理所那會兒，廖耀湘是出了名的“死硬派”。

這家伙骨子里有一股傲氣，覺得這就是成王敗寇，根本不服氣。

他甚至覺得，自己之所以輸，是因為友軍太豬，而不是解放軍太強。

那時候只要有人提改造，他就把脖子一梗，一副“要殺要剮悉聽尊便”的架勢。

但他這層比城墻還厚的心理防線，不是被嚴刑拷打攻破的，而是被一個“死人”給嚇塌的。

那天，管理所的人讓他見個老熟人。

廖耀湘漫不經(jīng)心地一抬頭，整個人像被雷劈了一樣——站在他面前的，竟然是鄭洞國。

要知道，在國民黨的報紙上，鎮(zhèn)守長春的鄭洞國早就“壯烈成仁”了，蔣介石連追悼會都給他開過了，眼淚流了好幾斤。

可現(xiàn)在的鄭洞國，不僅活蹦亂跳，而且精神頭比以前還好。

這一瞬間，廖耀湘心里的那座“信仰大廈”轟隆一聲就塌了。

原來自己把命都豁出去效忠的那個“黨國”，連自己人的死活都拿來撒謊騙人。

這種被當猴耍的感覺，比吃了敗仗還讓他惡心。

從那天起，廖耀湘變了。

他在功德林里活成了一個異類。

別的國民黨將軍，進來之后那是各種不適應，有的天天哭著想姨太太，有的為了搶個蘋果能打起來。

但廖耀湘不一樣，這人身上有股純粹的“職業(yè)軍人”勁頭。

他不抽煙、不喝酒、不打牌、更不近女色，生活自律得像個機器人。

有個特別逗的細節(jié)。

在勞動改造搓麻繩的時候，別的將軍覺得這是粗活，要么偷懶，要么搓得亂七八糟。

廖耀湘卻把這事兒當成軍事工程來干，他搓出來的繩子，粗細均勻，結實耐用，簡直就是工藝品。

管理人員都看呆了，心想這哪是搓繩子，這是在造藝術品啊。

后來因為表現(xiàn)好，所里特批他去外面的農(nóng)田干活，還沒人盯著。

有人就擔心，這可是留過洋的兵團司令，萬一跑了咋辦？

結果廖耀湘每天早出晚歸，干活比老農(nóng)還認真。

有人問他咋不跑，他扶了扶眼鏡，特嚴肅地說，那是逃兵行為，軍人可以戰(zhàn)死，可以被俘，但絕不能當逃兵。

對于真正的職業(yè)軍人來說，死在戰(zhàn)場上是歸宿，當逃兵那是比死還難受的臟點。

正是看中了他肚子里這點真材實料，劉伯承才動了請他出山的心思。

當時的解放軍將領，打仗那是沒得說，全是死人堆里爬出來的實戰(zhàn)派，但就是缺系統(tǒng)的理論。

而廖耀湘是科班出身，講起大兵團作戰(zhàn)、機械化協(xié)同，那是頭頭是道。

在南京軍事學院的講臺上，廖耀湘一開始確實是嚇得腿軟。

但講著講著，那種職業(yè)軍人的狀態(tài)就回來了。

他在黑板上畫圖，講遼沈戰(zhàn)役解放軍的穿插，講國民黨軍隊的崩潰，一點面子不留，但也確實講到了點子上。

臺下的將軍們聽得如癡如醉，這時候誰也不把他當戰(zhàn)犯看了，這就是個有本事的教書匠。

這事兒傳到中央，連周恩來總理都對他刮目相看。

1961年，廖耀湘終于拿到了特赦令。

本來他想回湖南老家種地，結果總理把他留下了，交給他一個特殊的任務——撰寫文史資料。

這活兒看起來輕松，其實比帶兵打仗還難。

因為你要面對的不僅是歷史，更是自己不堪回首的過去。

但廖耀湘二話沒說，接過來就干。

他在后來的日子里，寫下了幾萬字的回憶錄，字字句句都是對那場戰(zhàn)爭的反思，那真是把自己的心剖開了給人看。

歷史從來不缺勝利者的凱歌，缺的是失敗者真誠的悔過書。

可惜的是，這樣的日子沒過太久。

那個特殊的年代來了，廖耀湘因為身份敏感，少不了要挨批斗。

但他那股子倔脾氣一點沒變，即使是被揪上臺，腰板也挺得直直的。

1968年12月2日，他在一次批斗會上突發(fā)心臟病，倒下去就再沒起來，終年62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