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年深秋的廣西田陽，霧一早就裹住縣城。

十字街口的老槐樹下，“老劉”的粥攤準時支起來。

他挑著兩只粗瓷盆，蹲在河邊淘玉米，動作慢得像怕碰碎什么，街坊買粥遞錢，他也只低著眼接，話少得像喉嚨里堵了米糠。

沒人知道，這張布滿皺紋的臉，早被28年前的血漬浸透。

他不是什么本分的賣粥人，是當年槍殺韋拔群的主謀國民黨上尉劉治。

直到兩個穿白大褂的人把他扶上驢車，說“去縣城免費體檢”，街坊才后知后覺，這老頭，藏得也太深了。

匿名信炸出舊案

案子的重啟，全靠一封匿名信。

1960年3月，廣西公安廳廳長鐘楓的辦公桌上，擺著東蘭縣副縣長楊正規(guī)的信。

楊正規(guī)是紅七軍老戰(zhàn)士，信里就一句話戳心：“韋師長不能白死，兇手還在喝百姓的粥。”

韋拔群是誰？在右江一帶，老人都知道，這是“壯族人民的好兒子”。

1929年跟著鄧小平搞百色起義，把窮人家的土地奪回來，自己卻啃紅薯、喝玉米粥。

1932年10月，他在東蘭西山的涼風洞被叛徒害死，年僅38歲。

當年戰(zhàn)火亂，案子就擱下了，一擱就是11年。

鐘楓當場拍了桌子，派看守所所長樊恒榮牽頭追兇。

樊恒榮接手時，手里就三樣東西，一張磨破邊的1932年東蘭地圖，一張有韋拔群的泛黃合影，半頁記著“劉治”名字的敵偽檔案。

這線索跟沒線索差不多，只能從在押的國民黨舊人里挖。

前東蘭縣長徐家豫被提審時，沒扛多久就招了。

當年白崇禧懸賞五千大洋要韋拔群的頭，劉治找了韋拔群的警衛(wèi)隊長韋昂這人好賭，欠了一屁股債。

又扣了韋昂的老婆陳的白，逼她指認藏身處。

1932年10月18號夜里，陳的白奪槍開槍，劉治親手割下首級去領(lǐng)賞。

舊案的口子被撕開了，但劉治早沒了影。

樊恒榮把右江周邊的山都標在地圖上，“田陽、德保、巴馬這三角地，山多洞深，最適合藏人”。

專案組兵分兩路，一路翻遍舊軍冊查化名，一路扮成收山貨的，走村串寨問“外來的孤老頭”。

三個月后，田陽縣公安局傳來消息，那坡鎮(zhèn)有個“劉老粥”，1943年流落到這，娶了個寡婦。

這人怪得很，別人提“西山”“涼風洞”，他手就抖，每月十五還偷偷去后山燒香。

樊恒榮一拍大腿：“就是他！”

正義從不會遲到

劉治的粥攤沒招牌，只在瓷盆邊用紅漆寫著“甜粟粥”。

專案組蹲了半個月，摸清了他的規(guī)律：天不亮淘玉米，從不抬頭看人，粥錢一分不還價。

有次蹲守的民警假裝問“西山的玉米甜不甜”，他手里的瓢“哐當”掉在鍋里。

硬抓容易打草驚蛇。

樊恒榮想了個招，讓縣醫(yī)院組織“扶貧醫(yī)療隊”，給偏遠村的老人免費體檢。

11月7號清晨，兩個“白大褂”走到粥攤前，說“大爺，看您臉腫，去縣城做個檢查，不要錢”。

劉治猶豫了半天，最終被扶上了驢車。

驢車剛停在縣公安局門口，樊恒榮的聲音就傳過來：“劉治，別裝了。”

老人的臉瞬間灰得像剛掏過的灶膛，腿一軟就癱在驢車上，嘴里反復念，“我早知道，這一天會來?！?/p>

初審時他還裝聾作啞，說自己叫“劉老三”。

樊恒榮沒跟他繞，把韋拔群的遺像擺在桌上，又放起了紅七軍軍歌。

“右江滾滾向東方”的調(diào)子剛起，劉治的眼淚就下來了，“我欠他一條命，躲了28年，躲不過良心?！?/p>

他供述的日子，比檔案還細。

領(lǐng)賞后他回了湖南老家，可“剿共有功”的身份引來了游擊隊的追殺，只能又逃回廣西。

為了藏住口音，他學壯語學得舌頭都腫了，挑著粥擔一路賣，最后在田陽落腳。

日子看似安穩(wěn)，他卻夜夜做噩夢。

夢見韋拔群渾身是血站在床前，他就偷偷立了個無字碑，每月燒香贖罪。

“粥一熬好，就想起當年涼風洞的玉米粥，混著血味”，說到這，他抬手抽自己耳光。

按劉治的交代，專案組很快抓到了躲在巴馬山區(qū)的陳的白。

她早已改嫁生子，哭喊著“是被丈夫逼的”，可槍響的那一刻，她沒手軟。

而韋昂早在1947年，因為分贓不均被同伙殺了，尸首扔進了紅水河。

1961年3月，自治區(qū)高院公開宣判。

劉治、陳的白被判死刑。

宣判那天，東蘭縣萬人空巷，老人把韋拔群的遺像舉過頭頂，鞭炮響了整整一上午。

“師長，兇手抓到了，你能閉眼了”。

行刑前一晚，劉治提了個請求：“我想再熬一鍋玉米粥。”

他說當年韋拔群帶著他們打天下，天天喝玉米粥，自己卻恩將仇報。

粥熬好了，他捧著碗雙手抖得厲害，一口也咽不下去。

第二天清晨，槍聲劃破了右江的寧靜。

如今的東蘭烈士陵園里，韋拔群的墓碑前，每年清明都擺著一碗碗金黃的玉米粥。

老人們說，這粥是給英雄的，也是給后人的粥香能散，血債不能忘，正義從不會被時間沖淡。

28年足夠讓山變樣、水改道，卻沖不散英雄的名字，也藏不住兇手的罪證。

就像劉治熬的粥，再香也遮不住血味。

這碗粥告訴我們，不管躲多久、藏多深，欠英雄的債，終要還；該來的正義，從不會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