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從醫(yī)院推回家那天，客廳里擠了七個人，空氣卻像真空袋一樣憋悶。兒媳婦舉著計算器，聲音發(fā)抖：“護工市場價九千，咱給四千五，誰肯干？”大兒子悶頭抽煙，煙灰直接彈在茶幾的玻璃縫里。小孫子蹲在角落刷短視頻，背景音樂是喜慶的電子鞭炮，跟屋里氣氛格格不入。

這一幕像被放大鏡聚焦的螞蟻，全網圍觀。評論區(qū)里有人罵兒媳婦“算盤精”，也有人替她叫屈：“四千五請不到人，她自己辭職照顧，房貸誰還？”吵到最后，大家意識到鍵盤敲得再響，也按不到那臺計算器上。

數(shù)字冷冰冰，現(xiàn)實更扎手。全國失能老人四千萬，相當于整個云南省的人口，而專業(yè)護理人員只有五十萬——缺口大到能把人吞進去。北京一位中介大姐坦言：“別說九千，一萬二的單子也有人搶，因為會做腦梗康復的護工比大熊貓還稀缺?！?/strong>

外行照顧內行，代價不止褥瘡?？祻涂漆t(yī)生說，很多家屬把“多活動”理解成“多搬動”，結果老人手臂被拽脫臼，褥瘡潰爛到見骨，送回來搶救的錢比請護工貴三倍。最慘的是照護者自己，一位五十歲的阿姨偷偷在樓道哭：“我照顧婆婆五年，老公說我‘反正不上班’，可我連自殺的時間都沒有?！?/strong>

絕望里冒出些新點子。上海弄堂里，退休教師把陪診時間存進“時間銀行”，攢夠小時數(shù)，將來換別人給她洗澡。成都年輕人開發(fā)出“拼單護工”，三戶人家分攤一個白班護工，像打車拼車，費用直降四成?？萍家矝]閑著，離床感應墊半夜給手機發(fā)警報，至少讓照護者敢閉眼睡倆小時。

法律開始給親情打補丁?；榍柏敭a公證、贍養(yǎng)協(xié)議，聽著刺耳，卻是防崩盤的保險絲。北京一對姐弟簽了協(xié)議：姐姐管錢，弟弟出力，每月曬賬本，年終算總賬。老太太生日那天，姐弟倆在蛋糕前碰杯：“親姐弟，明算賬，賬算清了，情才留得住?！?/p>

廣東的“喘息服務”更有人情味——政府掏錢，讓照護者放假。社工上門接手三天，有位阿姨第一次去電影院，選了部喜劇，笑得太大聲，把鄰座小孩嚇了一跳。回家后發(fā)現(xiàn)老頭被照顧得挺好，她突然會跟老頭開玩笑了：“下次我去看恐怖片，你在家別怕啊?！?/strong>

說到底，這不是誰家倒霉，是整代人撞上歷史拐彎。四二一家庭像倒金字塔，底座只有一個人，上面壓著六座山。孝道不再是“床前百日無孝子”，而是“怎么把山分成幾塊大家一起扛”。那位在帖子下留言的兒媳婦，最后更新了一條：“計算器我扔了，準備考護理證，不為別的，就想知道以后我躺床上，有沒有人敢拔我氧氣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