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的冬夜，解放軍總醫(yī)院病房里燈光昏黃。萬毅對身邊的年輕軍官說：“那年延安沒去成，可名字卻陰差陽錯地印到了報紙上?！币痪漭p描淡寫，把人拉回三十多年前的烽火時刻。

再往前推，1945年4月23日黃昏，陜北楊家?guī)X燈火比往常更亮。七大的正式代表、候補代表陸續(xù)抵達，騎馬的、步行的、背步槍的，一路塵土卻笑聲不斷。誰都明白，十七年沒有開過全國代表大會，這一次不能再等。

為了準備選舉，七大先舉行了六屆七中全會，毛澤東要求差額、秘密、無記名，甚至鼓勵“自己給自己投票”，活躍氣氛。會場里，建議名單的紙條像雪片一樣飄，有人嫌井岡山來的太多，有人覺得陜北的少了，唇槍舌劍，毫不客氣。

王明去留成了焦點。多數代表想把他一票否決，毛澤東卻勸：“錯誤要批評，人還是要團結?！比五鰰r站出來附和。最終王明保留，但得票并不靠前。另一邊，王稼祥因病未到，票數墊底，毛澤東對此頗感惋惜。

選中央委員后輪到中央候補委員。解放區(qū)十九個代表團交叉提名，名單長得像門簾，陳賡呼聲最高，羅瑞卿、粟裕、譚政、宋任窮緊隨其后。差額選舉規(guī)定，任何代表可在不認同的人名前打×并另寫一人，于是臨時“殺”出幾個黑馬。

晉冀魯豫代表團把王從吾硬生生抬進名單，他原本不在候選表上。票箱開啟時，會場一片低聲驚嘆。最終，他以半數以上贊成突圍成功，成了七大上唯一的“空降”候補委員。

更意外的，是遠在山東前線的萬毅。彼時他正率部圍堵頑軍張步云，日夜攻防，汗水混著灰塵。七大代表資格屬于呂正操，萬毅并未報到，也沒收到任何推選通知。即便如此，他的名字仍在選票上，而且票數壓了陳賡一頭。

原因不復雜。萬毅出身東北軍，曾被張學良稱為“最倔的團長”，西安事變后公開主張聯共抗日。新111師改編濱海支隊時，他把團以上干部一個個談話，先講抗戰(zhàn)大義，再提黨員條件，用“先抗日后過組織關”的辦法凝聚士氣。延安對這種思路很認可，認為他有統一雜牌軍的本事，于是有人把他寫進候補委員名單。

山東戰(zhàn)場剛告一段落，7月下旬，《大眾日報》送到前沿。梁興初端著海碗，邊喝小米粥邊讀報，一口氣念完中央委員名單，最后擰著眉念出“萬鑷”兩字，他抬頭笑：“老萬，中央里也有個你？”萬毅擺手，“別逗，我哪有那福氣。”二人哈哈一笑。

到了9月，報社刊出更正啟事：把“萬鑷”改為“萬毅”，并鄭重致歉。梁興初抓著報紙沖進指揮部：“這回坐實了！”話音未落，全營鼓掌。那一晚沒有慶功酒，只有新打來的井水，士兵們輪流端碗敬他。

七大閉幕后，總共77名中央委員和候補委員代表著全國121萬黨員。對萬毅而言，這數字壓力大于榮譽。他在給組織寫的書面報告里說：“自己在舊軍隊時間長，黨齡短，若無實績，徒占名額?！?/p>

隨后一年，他把支隊整編成四野38軍雛形，按干部考核標準重排座次，過去的親兵連直接撤銷；對被俘國民黨軍官，他定“先教育后使用”，并設臨時培訓班，高層干脆搬進學員宿舍同吃同住。骨干搖頭：“不拘小節(jié)?！彼匾痪?，“紅軍的規(guī)矩要讓他們眼見為實?！?/p>

1955年授銜，萬毅是中將。頒獎典禮上，有人悄悄提他當年名字被印錯的事，他僅抬眉：“錯字算什么，字印對了心走偏了才糟。”

這一句依舊平淡；可在場許多老兵卻想起1945年那張泛黃的小報、想起戰(zhàn)壕里唯一的煤油燈。沒人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