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句胡說了？”我問。手在工服褲子上擦了擦，汗?jié)竦恼菩脑诓剂仙狭粝掠∽印?br/>劉記者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爸，職業(yè)敏感讓她嗅到了更值得挖掘的東西：“林先生，您兒子剛才說的這些情況……屬實嗎？”
“他夸張了！”我爸轉向記者，臉上的笑容重新擠出來，但很僵硬，“孩子不懂事，覺得我對別人好就是對自己不好。我是想鍛煉他，男孩嘛，吃點苦將來才有出息?！?br/>“吃泡面，穿舊衣服，自己掙學費和生活費，”劉記者復述我的話，眼神銳利起來，“這些都是‘鍛煉’的一部分？”
“現(xiàn)代社會孩子太嬌慣！”我爸聲音提高了一些，“你看那些我資助的孩子，哪個不是窮苦出身？人家能吃苦，我兒子憑什么不能？”
我彎腰，從收銀臺下面拿出我的書包。
“你干什么？”我爸警惕地問。
我沒說話，從書包里掏出飯盒。塑料的，邊角磕破了，用透明膠纏著。打開，里面是半個干硬的饅頭，還有一小包榨菜。
“這是我今天的晚飯?！蔽野扬埡蟹旁谑浙y臺上，“便利店老板好心，給我留了點快過期的面包，我當早飯吃了。午飯是食堂最便宜的素菜，兩塊五。晚飯就這個?！?br/>劉記者的相機又舉起來了。
“別拍！”我爸伸手去擋。
我躲開他的手，又從書包側袋里掏出一雙鞋。球鞋，帆布的，左邊鞋底和鞋幫已經裂開一道口子，我用黑線粗糙地縫過，針腳歪歪扭扭。
“這鞋我穿了兩年。”我說，“鞋底快磨平了，下雨天進水。上體育課跑步，差點摔跤?！?br/>我爸的臉由白轉紅，脖子上的青筋都鼓起來：“我少給你買鞋了嗎？你去年不是有一雙新的？”
“那雙你買小了?！蔽铱粗拔艺f碼數不對，你說穿穿就松了。結果磨了三個水泡，后來我給隔壁寢室的人了，他腳小?！?br/>劉記者的錄音筆湊得更近了。
“林先生，您對兒子和您資助的貧困生，似乎確實采取了不同的標準？”她的問題很直接。
“那不一樣！”我爸幾乎是吼出來的，“我資助那些孩子，他們是真困難！家里父母殘疾，或者單親，或者偏遠山區(qū)！林皓他有什么？他有我這個父親！他有學上！他不知足！”
“是啊，我有學上?！蔽覐臅罾飳映槌鲆化B文件，拍在收銀臺上，“助學貸款合同。我剛簽的，下學期的學費。爸，你要看看嗎？年利率4.5%，畢業(yè)開始還?！?br/>我爸盯著那份合同，呼吸粗重。

“還有這個。”我又拿出一張皺巴巴的紙，展開，“上學期成績單。你看，高數62，剛及格。為什么？因為我晚上要打工，沒時間做作業(yè)，沒時間復習。老師跟我說，我再這樣下去，可能要掛科重修。”
便利店門口的風鈴響了，有人推門進來。是個晚歸的年輕人，看到店里的陣勢，愣了一下，又退出去了。
沉默像潮水一樣淹進來。
劉記者先開口，聲音比剛才平靜了許多：“林皓同學，你父親資助的八名貧困生，你認識嗎？或者，你了解他們的情況嗎？”
“認識三個?！蔽艺f，“有一個是我爸同事的女兒，我爸每年給她五千。她用的手機是最新款。還有一個，我爸給他買了臺筆記本電腦，說是學習需要。那臺電腦價格，夠我兩年生活費?！?br/>“你懂什么！”我爸猛地一拍收銀臺，“人家學習好！將來有出息！投資要有眼光！”
“所以我學習不好，就沒資格被投資，是嗎？”我問。
我爸張了張嘴，沒說出話。
劉記者關掉了錄音筆：“林先生，今天的信息量有點大。我想……我們需要更深入地聊聊?；蛟S改天，約個正式采訪？”
“不采了！”我爸一把抓起自己的包，“這專題不做了！你們報社找別人吧！”
“可是林先生……”
“沒什么可是！”我爸轉身就要走，又停下來，指著我，“林皓，你等著?；丶以俑闼阗~！”
他摔門出去，玻璃門震得嗡嗡響。
劉記者沒立刻走。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收銀臺上那些東西——破飯盒，爛球鞋，貸款合同。
“這些東西，我能拍張照嗎？”她問。
“能。”
相機快門響了幾聲。拍完，她遞給我一張名片：“如果……如果你需要幫助，或者想說什么，可以聯(lián)系我?！?br/>我接過名片，沒看，塞進口袋。
“你爸他……”她猶豫了一下，“一直這樣？”
“從我媽走后，就這樣了?！蔽艺f，“他說要把對我媽的愛，擴散給更多需要幫助的人?！?br/>劉記者沉默了一會兒，最后說：“保重?！?br/>她也走了。
便利店又只剩下我一個人。我慢慢地把飯盒蓋好，把鞋塞回書包，把貸款合同折好。手有點抖，不知道是累的，還是別的什么。
凌晨四點，交接班的同事來了。看我臉色不好，問我是不是病了。
“沒病。”我說，“就是有點累。”
騎車回學校的路上，天還是黑的。路燈把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手機在口袋里震個不停。
先是我姑：“小皓！你爸剛打電話，氣得不行！你怎么能當著記者面說那些話？你讓你爸以后怎么做人？”
“姑姑，我做人的時候，他想過嗎？”我回了一句，把電話掛了。
接著是我爸的短信，一連三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