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八世紀(jì)末的長安，含元殿朝日初升，龍椅前空無一人，卻傳來皇帝李適的哭聲。

那一天，他奉天下之禮冊封皇太后，可御座上卻沒有皇太后。

他跪拜的對象，只是一件靜默的朝服，這一幕，被史官寫入《唐書》：皇帝伏地痛哭，百官無不掩面。

但他們的淚水，并不能喚回那位早在二十余年前便從人間消失的女子沈珍珠。

她是大唐唯一“真正失蹤”的皇后，一個讓三代帝王夜夜魂牽的名字。

她的下落，四十六年無人知曉，她的悲劇，是盛唐余暉下最幽暗的影影綽綽。

從皇孫之母到亂世棄婦

沈珍珠出生于吳興沈氏，名門世族，自幼在書香門第中長大。

那時的天下仍安寧太平，幽州叛軍尚未掀翻大唐的基石，她更想不到，自己將卷入一場足以吞噬命運的巨浪。

開元末年，朝廷以“良家女”選入宮廷，標(biāo)準(zhǔn)苛刻，講究儀容形體。

沈珍珠被選中，分配給廣平王李俶一個十五歲的皇孫，一個未來的唐朝希望。

第二年，她生下兒子李適，這個孩子的出生，使她成為玄宗的皇曾孫母，身份陡升，似乎幸福將隨之而來。

可她的宮墻外，有一個難以逾越的影子正妃崔氏。

崔氏出身顯赫，是楊貴妃一族，比沈珍珠背景深重得多。

史籍記載她“性悍而妒”，對沈珍珠橫加排擠。

沈珍珠在王府低眉順眼，把全部心力寄托在兒子身上。

十三年里，她沒有名分，也不能抬頭，只是在風(fēng)雨中守著一個母親最單純的愿望：讓兒子平安長大，比妒婦更可怕的，是時代。

755年冬天，安史之亂爆發(fā)，叛軍長驅(qū)直入。

長安淪陷那夜，皇室倉惶出逃，只帶走嫡系。

沈珍珠，一個無名分的王妃，被遺落在風(fēng)雨飄搖的都城，被叛軍俘至洛陽，十四歲的李適隨父逃走，母子自此分離。

這，是命運第一次無情地把她拋向深淵。

一年后，李俶收復(fù)洛陽，在掖庭陰暗的牢房里，他找到瘦骨嶙峋的沈珍珠。

相見之時的抱頭痛哭，本應(yīng)成為重逢的序曲，卻意外成為訣別的前奏。

軍情緊迫，他沒把她接回長安，只是臨時安置，說待局勢一穩(wěn)就來接她。

她不知道，這一句輕飄飄的承諾，將成為余生再也見不到光亮的盡頭。

759年洛陽再度失守，戰(zhàn)火卷走了這位女人的去向。

有人說她死于亂軍，有人說她被擄走，還有人說她藏匿起來等待機(jī)會。

但無論哪一種，都沒有證據(jù)。那一年，她約二十七歲。

大唐從此失去一位皇后，大唐的母子兩代，則開始了長達(dá)半世紀(jì)的尋找。

空懸十七年的后位

沈珍珠失蹤后，李俶如今的唐代宗幾乎陷入瘋狂。

他調(diào)動軍府力量全境搜索，從洛陽到關(guān)中，從中原到江南，沒有一處不曾踏遍。

但沈珍珠仿佛從人間的縫隙悄然滑落，連影子都找不到。

登基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以皇帝的名義尋找沈氏。

詔書中寫得冷峻而絕決：找到者重賞，隱匿者殺無赦。

可十年如白駒過隙，消息依舊如石沉大海，在這日復(fù)一日的等待中，他的愧疚如深淵般擴(kuò)散，當(dāng)年若不是疏忽，她不會在戰(zhàn)亂中孤立無援。

她的生死，他負(fù)有不可推卸的責(zé)任。

也正因此，他做了三個決定：給沈家升官，立她的兒子為太子，十七年不立皇后，后宮美人如云，他卻讓后位空著。

不是因為崔氏死得早，也不是因為獨孤貴妃不能勝任，而是因為他始終堅信那個位置只屬于一個人沈珍珠。

史籍從未寫過他的心事，但朝堂私語一直流傳著一句話：“皇后之位乃先妃所留。”

人們知道，他在等待一個永遠(yuǎn)可能不會回來的女人，世界總愛捉弄最執(zhí)迷的人。

765年，一個自稱“沈氏”的尼姑出現(xiàn)。

代宗欣喜若狂，差點不加確認(rèn)便要迎回宮，結(jié)果卻發(fā)現(xiàn)是個騙子壽州尼姑廣澄，為了富貴冒名頂替，代宗盛怒之下將其處死。

可從此，全國各地的“沈氏”接連不斷地冒出來：有尼姑，有村婦，有孤女，有被人操縱的可憐人她們皆以相似的容貌、相近的身世試圖蒙混過關(guān)。

代宗一次次期待，又一次次失望。

直到生命最后一年，他仍對兒子李適重復(fù)著遺愿：“務(wù)必找到你母親?！?/strong>

這句話，是一個皇帝最深的懺悔，也是一個兒子的終身重負(fù)。

對著空氣跪拜的皇帝

李適繼位，史稱唐德宗。

他延續(xù)父親的執(zhí)念，在登基那一刻便將失蹤的母親尊為“睿貞皇太后”。

但名分只是開始，他要找的是活生生的人，建中元年冬，含元殿舉行冊封典禮，按照制度，皇太后需親臨受禮。

然而沈珍珠不在，于是，御座上放了一件皇后朝服。

唐德宗跪在那件衣服前，像跪在母親未竟的身影里。

淚水滴落龍袍，百官無不垂泣。

這是史書寫下的最荒誕也最凄涼的一幕：大唐萬乘之主，對著空氣呼喚母親。

冊封之后，德宗展開更浩大的搜尋行動，他派出專職“奉迎使”，調(diào)動沈氏宗族，四方奔走。

他下令畫像比對，設(shè)立線索登記，他給沈家封賞百余人，只求有人能帶回來母親的一絲訊息。

781年，又一個“沈太后”被人送至宮中，德宗本心歡喜，可仔細(xì)一看，卻是高力士的養(yǎng)女，被人利用來騙取賞賜，群臣憤怒請懲。

德宗卻搖頭道：“只要能找到母親，被騙百次又何妨？”

從此，更多的“沈太后”如潮水般涌來，德宗一次次查驗，一次次放人。

因為他只有一個恐懼：萬一真正的母親回來，被誤當(dāng)成騙子，那他將終身背負(fù)第二個不可饒恕的罪。

二十六年的時間足夠讓帝國疆域變遷，卻未能換來一位母親的消息。

805年，德宗彌留之際，還在喃喃：“母親……母親……”他的最后聲音，是一個孩子的呼喚。

而沈珍珠，依舊杳無蹤影。

德宗死后，唐順宗短暫在位，繼而由唐憲宗繼承皇位。

面對先祖留下的執(zhí)念，憲宗也曾猶豫，是否繼續(xù)尋找已失蹤四十余年的曾祖母？

有人奏曰：“舟車所至，皆曾遍訪，理無再得?！?/p>

憲宗沉默良久，那位女子真的已經(jīng)不在人世，即便活著，也不愿再回到那個曾讓她受盡屈辱的地方。

806年，唐憲宗正式下詔停止搜尋，為她舉行喪禮，把象征衣衾的祎衣葬入代宗元陵，那是一個沒有遺體的衣冠冢，也是一個試圖讓歷史終結(jié)的儀式。

自759年失蹤，到806年為她發(fā)喪，四十七年，四代皇帝，一個空懸的皇后與無數(shù)揮之不去的淚。

但這一點，或許比任何結(jié)局都更動人：在一個以權(quán)力為軸的時代，她的消失反而成為一種最頑強的存在。

她不是被遺忘的，而是一個帝國、一個父親、一個兒子，用半生的執(zhí)念都未能觸碰的謎。

也許，她已經(jīng)在某個無人知曉的山谷里安然地度過余生，她早在戰(zhàn)火中化為塵土，也許，她聽見過那些呼喚，卻再也不愿回到那個注定無法給她幸福的皇城。

無論如何，沈珍珠從未真正離開史書。

她以失蹤的方式，成為大唐最后一個揮之不去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