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9月的中秋節(jié)前夕，山西五臺縣的黃土道上，風(fēng)卷著沙塵打在臉上生疼。一個穿著灰布軍裝的身影，正深一腳淺一腳地往永安村趕。

這人正是徐向前。

說實話，這條回家的路，他走得那是步步驚心，手心里全是冷汗。你想啊，從1925年離開家到現(xiàn)在，整整12年了，這期間外面的世道是個什么光景？那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過日子的年月，蔣介石的屠刀磨得锃亮，多少紅軍指揮官的家里都被殺了個絕戶。

徐向前心里早就做了最壞的打算，這一腳邁進村子，看見的要是滿目瘡痍，或者是自家院墻上貼著封條，那都是意料之中的事。

然而，當(dāng)他真的站在自家門口，看著那個依舊冒著炊煙的院落時，整個人都傻眼了。

01

咱們先得把時鐘往回撥一撥，看看徐向前當(dāng)時心里的這塊石頭到底有多重。

1937年這會兒，雖然國共開始合作抗日了，但之前的十年內(nèi)戰(zhàn)，那是真的殺紅了眼。那時候搞革命，不光是自己把腦袋拎在手里，那是連帶著九族都得跟著遭殃。你看看徐海東大將，那叫一個慘烈，家里整整66口人，被殺得干干凈凈，連遠房親戚都沒放過，甚至連嬰兒都被摔死在磨盤上。

這就是當(dāng)時的“白色恐怖”，殘酷到讓你聽著都后背發(fā)涼。

徐向前作為紅軍的高級指揮員，那是蔣介石通緝令上排得上號的人物，腦袋值大價錢。他在外頭帶著千軍萬馬跟國民黨對著干，把人家的精銳部隊打得落花流水，老家的親爹親媽還都在山西五臺縣待著呢。這就好比是你把人家的飯碗砸了，你的軟肋卻還捏在人家手里。

五臺縣那是誰的地盤？那是“山西王”閻錫山的老窩。

按常理說，徐向前這家人，就算沒被滿門抄斬，那也得是家破人亡，蹲大獄、挨批斗那都是輕的。徐向前這一路往回走，腦子里轉(zhuǎn)的都是這些畫面。他甚至想過，要是父母都不在了，自己該怎么在墳頭磕這幾個頭。

那天走到村口半道上，徐向前遠遠看見個老頭，背著個大麻袋，腰都要壓到地上了，一步一步挪得特別費勁。

徐向前當(dāng)時心里就咯噔一下，緊走幾步追上去。等走到跟前一看，整個人像是被雷劈了一樣僵住了。那個滿臉褶子、渾身塵土的老頭，不是別人，正是他那個當(dāng)過前清秀才的老爹徐懋淮。

那一瞬間，那種從地獄回到人間的巨大反差，直接擊穿了這個鐵血將軍的心理防線。徐向前趕緊跑過去，顫抖著喊了一聲“大大”。

老頭子一抬頭，那雙渾濁的眼睛盯著眼前這個穿著灰軍裝的人看了半天，愣是不敢認。直到徐向前又喊了一聲，老頭子手里的麻袋才“噗通”一聲掉在地上，眼淚順著溝壑縱橫的臉就下來了。

父子倆抱頭痛哭?？煽尥炅耍潇o下來，徐向前心里更納悶了：

在這么殘酷的世道下，自己這個“共匪頭子”的爹，怎么還能好端端地活著？咱們的家，怎么就能在這亂世的夾縫里，像個沒事兒人一樣幸存下來？

這就不得不提那個盤踞山西三十八年的“土皇帝”閻錫山了。

02

閻錫山這個人，你要是翻翻史書，那評價可是復(fù)雜得很。

這人精明、算計，哪怕是抗戰(zhàn)那個節(jié)骨眼上，也是把算盤珠子撥得噼里啪啦響，那是真的要在三個雞蛋上跳舞的主。但他身上有個特別重的“毛病”，或者是說特點，那就是這人死認老鄉(xiāng)，鄉(xiāng)土觀念重得嚇人。

閻錫山是五臺縣河邊村人，徐向前是五臺縣永安村人。這倆村子隔得不遠，那是正兒八經(jīng)的小老鄉(xiāng)。

但這層老鄉(xiāng)關(guān)系，還不是徐家能保全的全部原因。更深的一層淵源在于，徐向前算得上是閻錫山的“門生”。

咱們把時間再往前推一推。當(dāng)年的徐向前，那是窮得叮當(dāng)響。雖然父親是個秀才，但在這個亂世里，秀才的筆桿子換不來大米白面。徐向前十幾歲就被送去當(dāng)學(xué)徒，那日子過得，簡直就不是人過的。

天不亮就得爬起來，給老板倒夜壺、擦桌子、劈柴燒水，大冬天的手凍得跟胡蘿卜似的，還得在冰水里洗菜。老板稍微不順心，那就是一頓臭罵。最讓徐向前難受的是，他想看書，但是沒錢買書，更沒時間看。只能晚上偷偷摸摸點個煤油燈，借著那點豆大的光亮看幾眼，還得防著被老板發(fā)現(xiàn)罵他費油。

這種一眼望不到頭的苦日子，熬了兩年多。直到有一天，他哥哥徐受謙給他寄來了一封信，說閻錫山在太原辦了個“山西省立國民師范學(xué)?！?，不光不收學(xué)費，還管吃管住，發(fā)軍裝。

這對于當(dāng)時的窮小子徐向前來說，那簡直就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閻錫山辦這個學(xué)校，那也是有他的小算盤的。他是軍人出身，想要在山西坐穩(wěn)江山，就得有自己的人才班底。他信不過外人，就信得過自己山西的子弟。所以這個學(xué)校，雖然掛著師范的牌子，實際上那是半軍事化管理，就是為了培養(yǎng)他的“子弟兵”。

徐向前一聽有這機會，那是連夜打包袱跑去太原報名。憑著那股子聰明勁和吃苦耐勞的精神，他順利考上了第一期速成班。

在這個學(xué)校里，徐向前度過了兩年時光。這兩年，對他來說太重要了。這是他第一次系統(tǒng)地接受教育，也是他第一次接觸到軍事訓(xùn)練。那時候的閻錫山，每個禮拜都要來學(xué)校訓(xùn)話，那是真的把這些學(xué)生當(dāng)成自己的“親兵”來看待的。

在當(dāng)時的閻錫山眼里，徐向前這些五臺縣的后生，那就是他的左膀右臂，是未來幫他守山西的苗子。

這層師生情分，雖然在后來的革命道路上因為信仰不同而分道揚鑣，但在閻錫山那種傳統(tǒng)的宗法觀念里，這依然是一層抹不去的關(guān)系。

03

1925年，徐向前離開了山西，考入了黃埔軍校，后來加入了共產(chǎn)黨，走上了一條徹底不同的道路。

這時候的形勢，那是風(fēng)云突變。1927年，蔣介石發(fā)動了反革命政變，大肆屠殺共產(chǎn)黨人。國共兩黨從合作走向了對立，曾經(jīng)的戰(zhàn)友變成了死敵。

徐向前在戰(zhàn)場上展現(xiàn)出了驚人的軍事天賦，帶著紅軍隊伍把國民黨的軍隊打得找不著北。這就讓蔣介石恨得牙癢癢，恨不得把徐向前碎尸萬段。

但是在山西，情況卻有點微妙。

閻錫山雖然也反共，但他反共的邏輯跟蔣介石不太一樣。蔣介石是要“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是要斬草除根。而閻錫山呢，他的核心邏輯是“保境安民”，說白了就是守好我那一畝三分地。

閻錫山這個人在政治上那是出了名的滑頭，講究個“中庸之道”。他對蔣介石那是面和心不和，一直在防著中央軍插手山西。對他來說，不管是共產(chǎn)黨還是國民黨中央軍，那都是“客軍”，只有晉綏軍才是他的親兒子。

就在國共打得最兇，白色恐怖最嚴(yán)重的時候，南京方面的人坐不住了。

蔣介石那邊專門派了兩個副官，氣勢洶洶地殺到了五臺縣永安村，直奔徐向前的老家。這幫人來者不善，那個架勢擺明了就是要抓人質(zhì)，或者逼著家里人寫信勸降，要是敢說個不字，那估計當(dāng)場就要掏槍。

當(dāng)時徐向前的老父親徐懋淮正在家里待著呢。這老秀才雖然一輩子沒出過大山，但書不是白讀的，心里跟明鏡似的。一看這兩個穿著黃呢子軍裝、滿臉橫肉的家伙闖進來，就知道大事不妙。

那兩個副官一進門，把槍往桌子上一拍，厲聲喝問徐向前在哪里，是不是家里還藏著共黨的信件。

這時候，就顯出這老秀才的智慧了。

徐懋淮沒有被嚇得哆哆嗦嗦，也沒有硬頂。他把手里的旱煙袋往鞋底上磕了磕，慢悠悠地站起來，擺出一副比那兩個副官還委屈、還憤怒的樣子。

老頭子指著那兩個副官就開始數(shù)落：

“你們還有臉來問我？我把好好的一個兒子交給你們國民黨，讓他去考黃埔軍校，是去給國家效力的。結(jié)果呢？這一走就是十幾年，活不見人，死不見尸，連個信兒都沒有！我這當(dāng)?shù)恼胝夷銈兪Y校長要人呢！你們倒好，反而跑來問我？人是在你們那丟的，你們賠我兒子！”

這一頓操作，直接把那兩個副官給整蒙圈了。

他們原本想著，這鄉(xiāng)下老頭看見槍肯定嚇得屁滾尿流，什么都招了。沒想到這老頭反咬一口，還要找蔣介石要人。而且老頭子說得有理有據(jù)：當(dāng)初確實是去考你們的軍校了，現(xiàn)在人沒了，我不找你們找誰？

那兩個副官雖然橫，但在當(dāng)?shù)匾膊桓姨齑?。為什么？因為這里是山西，是閻錫山的地盤。

04

這事兒的關(guān)鍵，就在閻錫山身上。

南京派人來五臺縣查徐向前的家屬，這么大的動靜，閻錫山作為“地頭蛇”，眼線遍布全省，他能不知道嗎？他肯定知道得清清楚楚。

但是，閻錫山選擇了裝聾作啞。

這就是閻錫山的高明之處，也是他的“可愛”之處。他的邏輯很簡單：兩軍交戰(zhàn)歸交戰(zhàn)，戰(zhàn)場上你死我活那是各為其主。但是，五臺人不動五臺人。

閻錫山心里有桿秤。徐向前雖然成了共產(chǎn)黨的大官，但在他眼里，那還是五臺縣走出去的娃，是他國民師范出來的學(xué)生。要是讓蔣介石的人在自己的地盤上，把自己的老鄉(xiāng)、學(xué)生的家里人給殺了，那打的是他閻錫山的臉。

以后他在五臺老家還怎么混？老百姓還得怎么戳他的脊梁骨？

所以，對于蔣介石那邊的調(diào)查，閻錫山采取的態(tài)度就是：我不配合，我不主動抓人，你們要是查不出來，那就趕緊滾蛋。

有了閻錫山這種默許的保護態(tài)度，底下的縣長、鄉(xiāng)紳自然也就心領(lǐng)神會。誰也不愿意為了討好那個遠在南京的蔣介石，去得罪眼前這個“土皇帝”的老鄉(xiāng)。

于是，那兩個副官在徐家碰了一鼻子灰，出來后想找當(dāng)?shù)卣浜献ト?，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個個都在打太極。今天這個局長不在，明天那個隊長下鄉(xiāng)了，反正就是沒人接這個茬。

最后，這兩個人也沒轍了，只能灰溜溜地走了。

這就是為什么徐向前推開家門的時候，看到的是全家人整整齊齊的畫面。在那個命如草芥的年代，徐家能在那場風(fēng)暴中安然無恙，全靠這層剪不斷的鄉(xiāng)土情誼和那個軍閥老鄉(xiāng)的“私心”。

徐向前聽家里人講完這其中的驚險，看著眼前蒼老的父親和依然健在的親人，這位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鐵血將軍，沉默了許久，最后只感嘆了一句：

“閻錫山重同鄉(xiāng)情??！”

這短短的一句話，包含了多少復(fù)雜的感情，恐怕只有當(dāng)事人自己心里清楚。

05

徐向前這次回鄉(xiāng)，雖然只有短短的幾天，但對于整個永安村來說，那可是件炸了鍋的大事。

村里的老少爺們聽說“銀存”（這是徐向前的小名）回來了，而且還是當(dāng)了大官回來的，那都跟看大戲一樣往徐家院子里涌。

那時候國民黨的宣傳戰(zhàn)那是鋪天蓋地，把共產(chǎn)黨和紅軍描繪得青面獠牙。村里有些沒見過世面的老太太，擠到前面，上下打量了徐向前半天，突然冒出一句讓人哭笑不得的話。

那個老太太指著徐向前問：“銀存啊，聽外面人說你在外面當(dāng)了什么‘匪’，都傳你有紅頭發(fā)、藍眼睛，還有一個豬嘴巴，怎么看著還是個人樣?。俊?/p>

這話一出，滿屋子的人都哄堂大笑。

徐向前也樂了，原本心里那點近鄉(xiāng)情怯的緊張感一下子全沒了。他順著話茬就開玩笑說：“大娘，我要是真長那樣，剛才進門的時候早就把你給吃了，還能坐在這兒跟你說話？”

你看，這就是歷史的荒誕和真實。外面的世界殺得血流成河，各種妖魔化的宣傳把人描繪成怪物，可回到了這個黃土高原的小村子里，在那層最樸實的鄉(xiāng)情面前，所有的謊言都不攻自破。

那天晚上，徐向前的姑姑看著侄子身上那件洗得發(fā)白的單薄軍裝，心疼得直掉眼淚。那時候已經(jīng)是秋天了，山西的夜里涼得很。姑姑二話沒說，連夜找來棉花和布，坐在油燈下給徐向前縫了一條棉褲。

徐向前摸著那厚實的棉花，看著姑姑滿是針眼的手，心里大概也是五味雜陳。

他想起了那些一起出生入死卻再也回不來的戰(zhàn)友，想起了像徐海東那樣全家被殺絕的慘劇。相比之下，自己因為碰上了閻錫山這么個講究“鄉(xiāng)土情誼”的軍閥，居然能在這亂世的夾縫里保全一家老小，這簡直就是個奇跡。

這次探親之后，徐向前很快又回到了抗日前線。他和閻錫山之間，后來又有過多次交鋒，甚至在解放戰(zhàn)爭時期，兩人還在太原戰(zhàn)役中再次成為了對手。

那時候，徐向前兵臨城下，閻錫山困守太原。

雖然兩人在戰(zhàn)場上是你死我活的對手，但在故鄉(xiāng)的土炕頭上，這一層剪不斷的鄉(xiāng)情，最后竟然成了全家人的護身符。

這事兒讓我們現(xiàn)在看啊，挺感慨的。閻錫山這個人，一生精于算計，為了保住山西這塊地盤，什么手段都使過。但在徐向前這件事上，他守住了做人的底線，也守住了中國人骨子里那點“親不親，故鄉(xiāng)人”的情分。

這就叫什么？這就叫亂世之中的一點“人情味”。

它不關(guān)乎政治立場，也不關(guān)乎誰對誰錯，就是最原始、最本能的一種鄉(xiāng)土保護欲。那個并未對他家人下毒手的閻錫山，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至少在這件事上，讓人恨不起來。

徐向前離家時是個尋找出路的少年，歸來已是威震天下的名將。而那個曾經(jīng)的“老師”和“老鄉(xiāng)”，最終敗退到了海峽對岸。

許多年后，當(dāng)閻錫山在臺北的陽明山上，望著西北方向發(fā)呆的時候，不知道他會不會想起五臺山的風(fēng)雪，想起當(dāng)年那個在他辦的學(xué)校里讀書的瘦弱少年。

而徐向前元帥，在他晚年的回憶里，對于這位老鄉(xiāng)，始終保留著一份客觀而溫情的評價。畢竟，在這個殘酷的世界里，能給家人留一條生路的恩情，那是比天還大的。

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把所有的恩怨情仇都碾成了塵土。但這種在極端環(huán)境下閃現(xiàn)的人性光輝，就像是那條姑姑連夜縫制的棉褲一樣，隔了這么多年，摸起來還是熱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