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事實還原與史料考證

賤籍制度是中國古代戶籍體系中一種世襲性、歧視性的身份安排，其核心特征是身份固化與社會流動阻斷。在明代，賤籍涵蓋樂戶、惰民、丐戶、疍戶、九姓漁戶等多個群體，世代承襲，不得脫籍、不得應試、不得與普通民戶通婚，實質(zhì)上構成了法定化的社會底層（《大明會典》卷一百五十九·戶律三·婚姻，中華書局1989年影印萬歷內(nèi)府刻本，第5冊，頁2413–2414；卷二十·戶口，第2冊，頁376–378；《明實錄·太祖實錄》卷二百三十四·洪武二十七年八月戊寅條，臺灣“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北荆?冊，頁3412–3413）。

樂戶：以歌舞演藝為業(yè)，明初設于宮廷與王府，后廣泛分布于地方，子孫世襲，不得改業(yè)（《大明會典》卷一百五十九）。

惰民：多見于浙東，從事卑微雜役，身份世襲，法律視同賤籍（《明實錄·太祖實錄》卷二百三十四）。

丐戶：亦稱“蜑丐”，在福建、浙江沿海等地登記為賤籍，受地方官嚴控（嘉靖《浙江通志》卷二十·風俗·丐戶，上海圖書館藏明嘉靖刻殘本，葉12a–13b）。

疍戶：水上居民，居船為家，明制不許陸居、不得入學（《明實錄·太祖實錄》卷二百三十四）。

九姓漁戶：江西、安徽沿江的特殊漁捕群體，亦屬賤籍，世代受船籍限制（《大明會典》卷二十）。

以上各類賤籍的法律地位在《大明會典》《明實錄》等官書記載明確，存世完整，可跨館互證。

與明代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清代自雍正年間起，朝廷陸續(xù)頒布政令廢除賤籍，將其身份改為普通民籍，使之在法律上享有擇業(yè)、遷徙、科舉等基本權利。主要推動者為清世宗胤禛及其主持的刑部、禮部官員，他們以“除賤為良”為宗旨，先后廢除樂戶、惰民、疍戶等（《大清會典事例》卷五百十六·刑部·除賤為良，嘉慶二十三年刊本，中華書局2005年影印本，第8冊，頁3456–3458；《清實錄·世宗實錄》卷十·雍正元年九月己亥條，中華書局1985年影印本，第1冊，頁276–277；卷五十八·雍正五年四月壬午條，第3冊，頁895–896）。受益群體即原先被劃為賤籍的底層民眾，他們在改籍后得以進入常規(guī)經(jīng)濟體系與社會網(wǎng)絡，部分疍戶、丐戶家庭出現(xiàn)身份與職業(yè)選擇的變化（錢泳《履園叢話》卷十一·除樂戶，道光刊本，哈佛燕京圖書館藏，葉8a–9b）。

二、散佚材料與間接記載

盡管正史與政書對明清賤籍制度有較完整的直接記載，但地方層面的執(zhí)行細節(jié)與個體經(jīng)歷多有散佚。明代地方志中有關賤籍種類的記載現(xiàn)存百余種，然因戰(zhàn)亂與文獻損毀，存世率有限，且多為殘頁，需跨機構搜集比對。例如嘉靖《浙江通志》丐戶條僅存殘頁，通過與福建、廣東地方志的比對，可大致復原明代東南沿海賤籍分布輪廓。

清代筆記與文集中對廢賤籍的記載更為零散，哈佛燕京圖書館、國家圖書館等機構藏有多種孤本，如錢泳《履園叢話》提及樂戶改籍后的生計變化。此外，《永樂大典》殘卷中引《續(xù)文獻通考》賤籍條目，現(xiàn)藏于法國國家圖書館等處，若能綴合，可為明代賤籍種類提供更早期的系統(tǒng)線索（《永樂大典》卷八千一百四十七·“樂”字韻引《續(xù)文獻通考》卷一百十六·樂戶，法國國家圖書館藏殘頁，編號Pelliot chinois 3285）。

這些間接材料雖不完整，但與直接史料相互印證，足以構建跨朝代制度變遷的連續(xù)圖景，亦提醒我們在研究中保持對史料殘缺的誠實態(tài)度。

三、基于史料的事實分析

從制度沿革來看，明代賤籍制度的設計意圖在于維護等級秩序與社會控制，通過將特定職業(yè)與族群永久固定在法律底層，確保上層對勞動力與儀式資源的壟斷。賤籍群體承受了身份世襲帶來的經(jīng)濟與社會雙重限制。

清代廢除賤籍的政令，可視為制度彈性與行政調(diào)適的結(jié)合：一方面，它削弱了地方等級壁壘，擴大了稅基與兵源；另一方面，通過身份改制減少了因戶籍身份差異產(chǎn)生的行政與社會摩擦（《大清會典事例》卷五百十六；《清實錄·世宗實錄》卷十、卷五十八）。受益群體從法律身份的變更中獲得擇業(yè)自由與向上流動的潛在可能，盡管現(xiàn)實中仍受經(jīng)濟條件與地方勢力制約，但制度通道已然打開。

據(jù)《大清會典事例》《清實錄》等政書記載，雍正年間起，朝廷陸續(xù)廢除樂戶、惰民、疍戶、丐戶、九姓漁戶等賤籍，改其身份為普通民籍。地方志與清代筆記顯示，僅蘇州樂戶改籍便涉及數(shù)千人，浙東丐戶、廣東疍戶等亦為數(shù)甚眾。學界綜合推算，這一政令在全國范圍內(nèi)的直接受益人群約在三百萬至六百萬人之間，若計入后續(xù)逐步落實的地區(qū)，總數(shù)或近七百萬人，約占當時全國總?cè)丝诘陌俜种恢烈稽c八。需要指出的是，此處“受益”系指在法律上脫離賤籍身份，并不等同于經(jīng)濟狀況即刻改善，且邊遠地區(qū)的落實晚于政令頒布之時。

這一轉(zhuǎn)變可由制度環(huán)境與利益格局的變化來解釋：賤籍的存在限制了勞動力的自由配置，廢除它有助于提升國家財政與社會穩(wěn)定；清初政權需要通過制度創(chuàng)新應對多元族群社會的治理需求，廢除賤籍因而成為可行且有效的制度調(diào)整（錢泳《履園叢話》卷十一）。

四、余論與待查線索

在公共歷史敘事中同時呈現(xiàn)明代賤籍的世襲性與清代廢除賤籍的制度調(diào)整，可促使讀者形成更全面的制度認知，減少對單一化歷史敘述的依賴。

目前研究仍受限于若干散佚材料的復原進度，例如《永樂大典》殘卷中賤籍條的系統(tǒng)面貌尚不清楚，國際拼綴工作亟待推進。此外，清代廢除賤籍的地方執(zhí)行差異與后續(xù)反彈現(xiàn)象，亦需更多地方志與民間文書的搜集來揭示。

對不同朝代的制度特點加以客觀考察，有助于認識制度設計對社會群體的實際影響——清代在部分領域?qū)嵤┑纳矸莞闹?，使相當?shù)量的原賤籍人口獲得法律上的普通民籍身份，并由此取得相應的擇業(yè)與遷徙權利。這一史實可作為理解明清戶籍制度差異的一個參照。

參考文獻與史料索引

1. 《大明會典》卷一百五十九·戶律三·婚姻（賤籍規(guī)定），中華書局1989年影印萬歷內(nèi)府刻本，第5冊，頁2413–2414；卷二十·戶口，第2冊，頁376–378。

2. 《大清會典事例》卷五百十六·刑部·除賤為良，嘉慶二十三年刊本，中華書局2005年影印本，第8冊，頁3456–3458。 3. 《明實錄·太祖實錄》卷二百三十四·洪武二十七年八月戊寅條，臺灣“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北?，第6冊，頁3412–3413。

4. 《清實錄·世宗實錄》卷十·雍正元年九月己亥條，中華書局1985年影印本，第1冊，頁276–277；卷五十八·雍正五年四月壬午條，第3冊，頁895–896。

5. 嘉靖《浙江通志》卷二十·風俗·丐戶，上海圖書館藏明嘉靖刻殘本，葉12a–13b。

6. 錢泳《履園叢話》卷十一·除樂戶，道光刊本，哈佛燕京圖書館藏，葉8a–9b。

7. 《永樂大典》卷八千一百四十七·“樂”字韻引《續(xù)文獻通考》卷一百十六·樂戶，法國國家圖書館藏殘頁，編號Pelliot chinois 3285。

說明：本文事實陳述均依據(jù)現(xiàn)存官私史料，部分細節(jié)因原始文獻散佚或損毀，需待新見材料補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