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統(tǒng)三年十二月二十五日（1912年2月12日），清帝溥儀頒布退位詔書，清朝統(tǒng)治正式終結。此時，清廷麾下仍存有號稱近百萬的各類軍隊，主要包括八旗、綠營等舊式武裝，以及甲午戰(zhàn)爭后逐步編練的新式陸軍、巡防營等。這些部隊在王朝崩塌之際，究竟流向何方？

“裁舊練新”

清朝廷直接管轄的軍隊有八旗、綠營兩個體系，八旗兵員極其有限，早在清前期即已腐敗，不堪征戰(zhàn)重任。同治年間，赴陜鎮(zhèn)壓回民起義的左宗棠曾奏請吉林馬勇出關助剿，然而行至陜西，“馬匹沿途倒斃及病廢寄養(yǎng)各州縣暴斃者數(shù)逾一半……勇丁二千五百名除沿途逃走數(shù)百名，此外老弱疲乏、吸食洋煙、不習騎者不知其數(shù)”。

清朝末年正在吸食鴉片的人們油畫。來源/維基百科

昔日的鐵騎榮耀，已散作沿途倒斃的馬骨與逃兵的煙癮。這足以窺見八旗軍士之腐朽墮落、戰(zhàn)斗力低下。

綠營軍由“兵”組成，基本戰(zhàn)略單位是鎮(zhèn)，編制單位是營。

此外，各營多有“勇”的名目，“勇”是為充實綠營軍兵力，從民籍中臨時雇募而來的，戰(zhàn)事結束，則進行裁撤，以免威脅統(tǒng)治?！坝隆倍酁榛鶎由鐣溲b，常見的如“團勇”“練勇”等。

清人畫平定回疆剿擒逆裔戰(zhàn)圖冊。來源/故宮博物院

據(jù)學者研究，八旗、綠營為國家的常備部隊，總數(shù)有百萬之眾。其中綠營軍“每兵一名，月支亦在五兩上下”，耗費巨大卻無紀律，同樣充斥著腐敗懶散之風，也近乎喪失戰(zhàn)斗力。

從19世紀中葉開始，由于外敵入侵日益強烈以及清朝內部民變頻發(fā)，清廷逐漸加強對各省駐防旗兵的整頓和訓練，但效果不盡如人意。

經(jīng)歷了太平軍、英法聯(lián)軍的“沖擊”后，“興辦團練”之風盛行，湘淮軍逐漸興起。

1853年曾國藩在湖南長沙組建起招募農民為勇、由紳士管帶、兵隨將轉、兵為將有的湘軍。1862年，李鴻章在安徽安慶組建起淮軍，淮軍在營制上基本仿照湘軍，成為維護清朝統(tǒng)治的又一支武裝。

曾國藩畫像。來源/《中國歷代名人畫像譜》

在晚清的時代浪潮中，湘淮軍無疑發(fā)揮了一定作用，但甲午一役擊碎了舊式軍隊的幻想，裁撤和改編成為舊式軍隊的最終結局。

從1895年起，清廷就仿照西方，改革軍隊，充作“御侮之資”。袁世凱在小站操練新軍，可稱其發(fā)端，直至清朝滅亡，全國共編練14鎮(zhèn)18協(xié)4標，共計17萬余人。

清朝銀錠是清代流通貨幣及文物。來源/鴉片戰(zhàn)爭博物館

那除了被編練為新軍外，這百萬軍隊還能去哪呢？

其一為改編成巡警，充任地方保衛(wèi)。光緒帝曾發(fā)布詔令：

“請飭各省督撫，將現(xiàn)存馬步戰(zhàn)守各兵，挑選年富力強、體量合格、粗識文字、別無嗜好者，改編巡警?！?/p>

即從綠營兵中挑選合格、精壯的警備人員，分批培訓，逐漸推廣，起到維護社會治安的作用。

《巡警要務》封面。來源/武漢警察博物館

其二為編練巡防營（隊）。光緒三十三年（1907），陸軍部明確規(guī)定巡防營改編的具體要求，即將各省舊有各軍除已經(jīng)遵章改為新軍的外，綠營、防練等雜項隊伍，經(jīng)過挑選，汰弱留強，凡是年齡在二十歲至三十五歲之間的并且身體強健的人，一律編入巡防營。

此外，計口授田、設立工藝技藝所、開設學堂等也成為安置這批舊式軍隊的重要方式。如光緒三十三年（1907）發(fā)布命令：

“各省將軍都統(tǒng)等查明駐防數(shù)目，先盡該駐防原有馬廠莊田各產(chǎn)，妥擬章程劃分區(qū)域，計口授地，責令耕種。”

通過分劃土地，讓旗民來耕種土地，基本和普通百姓無異。

光緒三十四年（1908），山西遴選年齡適合的旗兵一百人，咨請教員開授各學科知識，甚至為旗民謀生開設各廠，開展實業(yè)教育。對于年少性敏可造之材，擇送高等小學堂資其進修。在學額之外的旗丁以及旗民，另外設置講堂對其講習粗淺職業(yè)。

如山東青州一帶的旗兵旗人在青州北城大街開設店鋪，從事貿易活動，有的富戶開始在北關、南城經(jīng)商，部分旗民以做小買賣謀生，溫飽問題基本得以解決。

總的來說，舊式的八旗、綠營等通過編練新軍、改練巡警、編練巡防營、設立工藝技藝所等方式逐漸走入社會。

《風柳群燕圖》軸，清光緒九年（1883），任頤繪。來源/故宮博物院

那么，那些編練的新軍又走向了何處？

清末新式軍隊

各地編練的新軍（主要為陸軍）除吸收和遴選舊式軍隊外，也從各地征募。袁世凱小站練兵對于將士招募有嚴格的要求，其《募兵告示》要求：

一、年限二十歲至二十五歲；

二、力限平托一百斤以外；

三、身限官裁尺四尺八寸以上；

四、步限每一時行二十里以外；

五、取具鄰右保結；

六、報名家口住址；

七、曾吸食洋煙者不收；

八、素不安分、犯有事案者不收；

九、五官不全、手足軟弱、體質多病及有目疾者不收。

實際上，清末新軍與舊軍相比，是一支嶄新的軍隊，在訓練中學習了西方的軍事理論與軍事技術，相對而言更為組織嚴密，紀律嚴明。

就全國范圍而言，清末的新軍可分為北洋系和非北洋系（主要為南方新軍）兩大系統(tǒng)。其中北洋新軍主要包括北洋六鎮(zhèn)、江北新軍、直隸新軍、山東新軍、河南新軍、東北新軍、京畿新軍。

但清廷對新軍的制約力較弱，清末編練新軍的經(jīng)費也依靠地方自籌，這使得私人對于軍隊的影響更深。

劉錦藻在編纂《清朝續(xù)文獻通考》中曾感嘆：

“自光緒年間開始改建新式軍隊，朝廷是因外敵侵凌的危機而警惕，不惜拋棄原有傳統(tǒng)、效法西方模式，本以為軍制煥然一新，就能重振軍隊斗志；誰能料到，最終軍權大權旁落他人之手，禍患反而潛伏在朝廷內部。”

清政府高級官員及校閱陸軍大臣1911年1月的合影。來源/維基百科

同時，得益于大量軍事學堂的創(chuàng)辦，新軍知識化程度普遍提高，他們對于軍隊性質的認識也發(fā)生了變化。很多新軍士兵后來加入革命黨，成為發(fā)動新軍起義的主要力量。

1911年10月10日，清政府因“皇族內閣”、鐵路國有問題陷入困境，湖北新軍發(fā)動了武昌起義并取得勝利，建立革命軍政府。其他省的新軍如湖南新軍、西安新軍、江蘇新軍、江西新軍、云南新軍、山西新軍等紛紛響應并取得成功，清政府統(tǒng)治陷入危機之中。

“漢陽造”步槍。來源/辛亥革命博物院

武昌起義爆發(fā)后，由于南方新軍大部分倒向革命，清廷只有把希望寄托在北洋軍身上，袁世凱及其北洋軍已經(jīng)上升為“第三種力量”，影響時局走向。

1912年1月26日，由段祺瑞領銜的46位北洋將領聯(lián)名通電清廷，要求其明降諭旨，宣示中外，立定共和政體。

民國初期，操練中的北洋軍。來源/維基百科

北洋軍閥與新軍有著直接的聯(lián)系，從某種程度上講，新軍編練造就了北洋軍閥的形成。袁世凱以新建陸軍為藍本，編練武衛(wèi)右軍、武衛(wèi)右軍先鋒隊、北洋常備軍，最后形成北洋六鎮(zhèn)，逐漸形成一支“私人化”性質的軍隊，辛亥革命后依靠這批力量走向舞臺中央。

總的來說，舊式軍隊（八旗、綠營等）或裁或改，基本完成社會性轉化，不再成為獨立的政治力量。而新式軍隊，特別是其核心——北洋系，則直接蛻變?yōu)楸毖筌婇y，成為后續(xù)民國初期政治舞臺的主導者；南方新軍則多成為革命黨人武裝或地方軍事力量的基礎。

在百萬清軍消散于歷史煙云之際，無數(shù)個體的命運也隨之沉浮。蔣維平的一生，便是這段歷史的生動注腳。

蔣維平照片。來源/《清風北京》

他生于清末，十九歲那年，他相信刀槍可以救國，于是投身行伍。從李鴻章的淮軍舊部，到袁世凱、段祺瑞的北洋陣營，他親身經(jīng)歷了一個舊時代的崩塌與新軍閥的混戰(zhàn)。

二十余年戎馬，他看夠了旗幟的變換與理想的破滅，最終解甲歸田。他收起軍裝，拿起醫(yī)書，辦起了紅十字會，仿佛要將前半生的硝煙都沉淀在藥香里。

時局變換，盧溝橋事變爆發(fā)，蔣維平參與抗日斗爭，加入國民革命軍第二十九軍。1938年八路軍挺進平西，年屆六旬的他，為實現(xiàn)抗日夙愿，毅然關閉藥店，攜帶全部藥品參加八路軍，從事醫(yī)務工作，而后在南泥灣，他又帶領官兵開荒種藥，將不毛之地變成生命之田。
他的人生，或許也為“百萬清軍去哪兒了”這個問題，增添了一個充滿韌性的答案。
百萬清軍，由滿漢蒙等各族人民組成，是一群活生生的人，除了在戰(zhàn)爭中死去的，他們并不會隨著清朝的滅亡突然消失，他們只是被歷史的“無形之手”重新排列，有的沒入市井，有的化身革命之火，有的淪為軍閥棋子，也有的，在破碎山河間找到新的奔赴目標。

參考文獻：

中華民國史資料叢稿專題資料選輯（第二輯）：《清末新軍編練沿革》， 中華書局1978年版。

趙國材：《清末新軍的革命化及原因》，《內蒙古師大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1年第5期。

羅爾綱：《綠營兵志》，商務印書館2011年版。

匡夢周：《論清末新政時期山東省的軍事改革》，華中師范大學2015年學位論文。

謝之玉：《1912—1926年湖北軍隊建設研究》，華中師范大學2017年學位論文。

張華騰：《清末新軍》，人民出版社2019年版。

李正軍：《清末新軍與近代中國軍事轉型》，湖南大學2020年學位論文。

張慧慧：《清末山西編練新軍研究》，河北大學2021年學位論文。

張虹嬌：《清末新政時期湖南陸軍研究》，華中師范大學2021年學位論文。

蘇家駒：《清末吉林軍事改革研究（1907-1911）》，長春師范大學2024年學位論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