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的堰

徐 平

談及成都的堰,讓人首先想到的應(yīng)該就是舉世聞名的都江堰。都江堰的建成,“旱則引水浸潤,雨則杜塞水門”,晉·常璩《華陽國志》中稱:蜀地因此而“水旱從人,不知饑饉,時無荒年,天下謂之天府也?！眱蓾h以來,平疇沃土、溪河縱橫、物產(chǎn)豐饒的成都平原一直享有天府之美譽。其實,成都之所以能物阜民豐,號稱天府,離不開歷代修筑并密集分布于城鄉(xiāng)各處的大小河堰。

明天啟成都“府治合屬郡縣山水名勝圖”

今之成都市轄域圖

傳說大禹治水的第一功績就是治理流經(jīng)成都平原的岷江。《夏書》曰:“岷山導(dǎo)江,東別為沱?！泵魈靻ⅰ冻啥几尽份d,大禹導(dǎo)江,“此成都水利之所由興也?！贬航禐槌啥嫉闹饕?岷江治理之后成都平原出現(xiàn)的堰堤工程,多是建在岷江的各個分流上。

成都域內(nèi)主要河流分布示意圖

堰,即內(nèi)河上的一種人造水利工程,其作用或功能就是分水導(dǎo)流,《廣雅》中解釋為:“堰,潛堰也,潛筑土以壅水也?！蓖ㄋ字v來,堰就是一種用來改變水流特性的障礙設(shè)施,被壅堵的水流可以分導(dǎo)至溝渠圳道。堰堤的修筑,還有利于排水泄洪的可控,以及利用流速差來沉積河中沙石。

都江堰就是一個可以有效分水導(dǎo)流,以及排水泄洪和治理沙石堆積的大型水利工程。都江堰,古時還有“湔堋”、“侍郎堰”、“金堤”等名稱,為岷江水系中最大的堰,因此也被稱為都江大堰。始建于戰(zhàn)國秦昭襄王時期,由蜀郡太守李冰主持建造的都江堰,工程浩大,岷江通過魚嘴、人字堤、飛沙堰等人工堰埭后被分導(dǎo),從而使進入成都平原的岷江水流穩(wěn)定可控。《史記·河渠書》載:“蜀守冰鑿離碓,辟沫水之害,穿二江成都之中。此渠皆可行舟,有余則用溉浸,百姓饗其利。至于所過,往往引其水益用溉田疇之渠,以萬億計,然莫足數(shù)也?！?/p>

都江堰分水導(dǎo)流示意圖

成都平原有很多建造歷史久遠的古堰。例如,始建于漢代的通濟堰,又稱蒲江大堰,《華陽國志》中有記載:“蒲江大堰灌郡下,六水門,有朱遵祠?！边€有建成于唐代的縻棗堰,以及建成于明代的龍爪堰,等等?，F(xiàn)成都各地留存下來的古堰,多為明清及以后時期所修筑。

江河縈洄,溪流如織,堰在水系發(fā)達的成都平原發(fā)揮著重要的作用。農(nóng)耕時代,土地之產(chǎn)出及其穩(wěn)定性,對該地域的經(jīng)濟發(fā)展,以及人居聚落的形成與規(guī)?；兄鴽Q定性的影響。而土地之產(chǎn)出及其穩(wěn)定性,又有賴于水的溉濟,特別是水田。大量出土物表明,漢代以前,成都地區(qū)就開始種植水稻。晉·郭義恭《廣志》中記載有:“青芋稻,六月熟;累子稻,白漢稻,七月熟。此三稻,大而且長,米半寸,出益州?！彼镆蕾囉谘咔喔?因此可以說,古時成都各地農(nóng)鄉(xiāng)開渠筑堰,在很大程度上就是為了保障水田之用水。

新津出土的東漢陶水田(四川省博物院 藏)

明天啟《成都府志》載:“成都田土分山田、壩田、山地、壩地。山田蓄冬水,輔以塘水,一名冬水田,只能做一季種。壩田能種二季,收獲后放水,另種菜籽、煙、麥之類,名曰小春,三四月引堰水灌田,不憂旱暵,故壩田之價值倍于山田也……” 壩田,也稱堰田,清光緒《新津縣鄉(xiāng)土志》載:“新邑,農(nóng)國也,居民多以耕種為業(yè),堰田上上,可收兩季,上季宜禾,下季宜麥。”追求田地產(chǎn)出最大化,為農(nóng)人開地墾壤的必然選擇,平川廣袤、水源充足的成都,自然多有壩田。古時成都的物殷俗阜,也在于此,正如唐代西川節(jié)度從事盧求《成都記序》中所說:成都“溉水開稻田,于是沃野千里,號為陸海?！?/p>

插秧 清《耕織圖詩》插圖

清乾隆至嘉慶、道光時期,為成都平原大力筑堰開渠和改造田土的時期。如此大興水利、廣開水田,與清初大量移民遷至成都平原有關(guān)。落居成都各地的移民以湖廣、江西、廣東等地的為多,這些移民掌握著成熟、先進的水田造做和稻谷種植技術(shù),他們的到來,促使成都各地的田地改良和水稻種植的面積迅速擴增。稻谷種植,水不可缺少,筑堰修渠以能引水溉田當為必然。清代移民在既有的堰渠體系基礎(chǔ)上,開筑和增加了更多的堰渠,以滿足更多壩田的需要。清光緒《重修彭縣志》載:“西山玉村舊無稻田,鄉(xiāng)人趙一涵于乾隆三十二年相度湔流,自復(fù)興場觀母巖下作堰,引水循山麓屈曲南流,經(jīng)小魚洞背,左納丙寅溝泄肖溝水,東南入玉村,灌上中下三壩田四千余畝?！背啥几鞯卮罅康难呙?保留著舊時移民大戶或家族的姓氏,例如羅家堰、張陳堰,等等,這些堰名中就包含著移民居留落戶、筑堰修渠、墾地開田的故事。

鄉(xiāng)村水田

岷江過都江堰后,下游各支又不斷設(shè)堰分流,清同治《成都縣志》載:“人字堤之下,又有太平堰、三泊洞、柏橋堰、上下漏礶堰、羊子堰、徐堰河、導(dǎo)江堰、牛子堰等處分流,而郫灌溫江及崇寧、新繁、新都、金堂、成都、華陽等九縣,俱引水溉田,由來久矣?！睆墓嗫h(今都江堰市)江安堰分出的新開江,亦稱溫江,自天生堰分流出乾溪后,以下各堰又分別分流出多條溪河,如烏龍堰分出龍溪;全集堰分出全節(jié)溪;李清堰分出云溪;漏沙堰分出榿木江;黃土堰分出馬壩江;小天生堰分出屈溪;毛家堰分出曹溪;下天生堰分出浮圖溪;哪吧堰分出哪吧溪,等等。清嘉慶《雙流縣志》載:“雙流水源自灌口,下約三十里分派入江安堰,逕溫江分入縣界,西為金馬江,筑四堰;迤東為楊柳江,筑堰十六;東北為新開江,筑堰二十七,共三支分四十七堰?！贬航獾钠渌?也是通過多處修筑堰堤來分引河水灌溉田地,如?水巖堰以下至西禪寺起,分別建有頭堰、二堰、三堰、四堰、五堰、六堰;真武堰河以下,又分別建有頭牌堰、二牌堰、三牌堰、四牌堰、五牌堰等。清光緒《大邑縣鄉(xiāng)土志》載:“……綜核榿木河分出大小二十二堰,灌邑田五萬畝……官渠等五河分出大小三十五堰,灌田四十四萬畝。此外,有由邑南甘泉塘水分出九堰,灌田一萬余畝?！苯咏匮?派分出的水流漸小,下游的小堰俗稱為子堰。民國《邛崍縣志》載:“……自嵇公以下十四堰,每堰斷流,下又出泉作堰,今查泉水堰共有二十八處,皆六堰水母泉其子也?！敝燎逋砻癯鯐r期,見于記載的成都及各屬縣所修筑的大小堰總數(shù)已有千余,而其實際數(shù)量應(yīng)是幾倍之多。

清同治成都縣堤堰圖

堰,為古代治理江河、導(dǎo)灌農(nóng)田的重要的水利工程,其數(shù)量也是地方經(jīng)濟發(fā)展的重要指標,修筑堤堰,當然更是地方蒞任官員的主要業(yè)績,歷代地方志等官書中都會詳列當?shù)匮呙?以及與修筑堤堰有關(guān)的大小事記。例如清同治《重修成都縣志》中就列出了九里堤、石堤堰、天心堰、土地堰、濛子堰、三江堰、千工堰、楊泗堰、昭覺堰、洪門堰、三道堰、二郎堰、杜甫堰、清波堰、都江堰等119處當時的成都縣境內(nèi)的大小河堰。

清嘉慶時期華陽縣部分堤堰名錄

清同治時期成都縣部分堤堰名錄

由于堰是通過筑堤來分導(dǎo)水流或排水泄洪的,因此,堰也常被稱作“堤”,例如上面提到的九里堤。九里堤原名縻棗堰,為郫江從西北部進入成都城區(qū)的防洪工程,傳該工程早期由蜀國丞相諸葛亮主持修筑。清嘉慶《成都縣志》載:九里堤“在縣西北隅,其地洼下,水勢易趨,諸葛亮筑堤九里,捍之?！碧拼鷷r,西川節(jié)度使高駢于該處修堤筑堰,將郫江導(dǎo)流以減少洪水對羅城的威脅。宋《輿地廣記》載:“自唐乾符中高駢筑羅城,遂作糜棗堰,轉(zhuǎn)內(nèi)江水從城北流,又屈而南與外江水合,故子城之南不復(fù)成江。”宋乾德四年(967年)夏,堰堤被洪水沖毀,次年即開寶年(968年),時任太守劉熙古對縻棗堰進行了重修。關(guān)于劉熙古修建縻棗堰之事,歷史記載很多,如宋·何涉《縻棗堰劉公祠堂記》載:“開寶改號之初,……端明殿學士、尚書兵部侍郎劉公熙古帥州,始大修是堰”;宋·楊甲《縻棗堰記》載:縻棗堰“引注灌溉,膏我粱稻,絕其泛濫決溢者,宋端明殿學士劉公熙古之力也。”劉熙古規(guī)劃整修縻棗堰,益州百姓“享其利而忘其功不可也”,感念其人其事,后人稱縻棗堰為劉公堤。繼劉熙古之后,宋慶歷四年(1044年)知府文彥博 ,宋淳熙二年(1175年)四川制置使兼知府范成大,又先后主持對縻棗堰進行了整修。明代時,因該堰堤長達九里,時人始稱其為九里堤。

清乾隆成都府城圖(四川大學圖書館 藏)

興修河堰是為大事,殫謀戮力之人,百姓從來不會忘記,或樹碑立傳,或以尊姓命其堰名。清乾隆年間金堂知縣張南瑛,任職期間不僅倡導(dǎo)崇文重教,而且大力興修水利,造福鄉(xiāng)人。清光緒《金堂縣鄉(xiāng)土志》中對此有專門的記載:“張南瑛,……振興文學,創(chuàng)建奎閣,增修書院,培植士類。尤長于水利,堰有壅塞,皆為疏淪,初大河灣有十里地,平疇衍沃無水灌溉,居民僅種菽麥,南瑛為相其地宜,度其高下,遂繞冠紫山南鏨渠接繡川河水,名普利堰,開良田數(shù)千畝。上鄉(xiāng)余水,盡匯于此,源長派遠,至今無荒旱不足。又開龍尾枧槽二堰?！彪p流的大朗堰,其名來源于募資修建該堰的大朗和尚。當?shù)嘏f志載:“大朗堰,在治西二十五里,水分金馬江,袤五十里,溉田六萬八千畝。順治間邑僧大朗募筑,先是沙紫堰水不敷溉,大朗潛募得溫江劉家濠杜宋二氏田,開溝導(dǎo)流三里,至縣界西鳳橋合沙紫江溉雙流及新津田,小堰繁出,民間就干流筑大朗頭堰、二堰、三堰、四堰?！爆F(xiàn)新都新繁鎮(zhèn)龍藏寺里還保存著清光緒年間刻寫的《大朗堰碑記》。民國三年(1914年),大邑賢達劉化堂請于省府,擬自味江開橫渠以連通朱崇河,其二子亦盡力而為,鄉(xiāng)人也踴躍赴公,堰渠建成后,“所溉之田,歲增谷數(shù)十萬石”,晚清舉人、著名學者林思進特地撰寫了《崇慶縣朱崇河新開劉公堰碑記》,碑記中寫道:劉公堰“自二江上游,截味江越西河以達朱崇堰,凡為渠長一千三十丈,身闊二丈,為橋枧二十有七,筑堤籠石,以遏水護岸,又百余丈?！鄙鲜兰o三十年代,大邑劉氏族人號召當?shù)剜l(xiāng)紳與民眾,修建從崇慶桃子壩引水至安仁榿木河的堰渠,堰渠建成后取名為“萬成堰”。1942年,當?shù)剜l(xiāng)紳出資修建了“萬成堰紀念碑”,紀念碑四方分別刻有“辛未夏劉公維三開渠乍堰紀念碑”、“辛未夏劉公升廷開渠乍堰紀念碑”、“辛未夏劉公自乾開渠乍堰紀念碑”、“辛未夏劉公星廷開渠乍堰紀念碑”,碑下方還刻有“萬成堰紀念碑序”和贊助堰紳的名錄。舊時很多縣志里也記載有堰名與倡修者的關(guān)系,例如民國《邛崍縣志》載:“段公堰,土人謂之新開堰,在縣東三十里,乾隆時鄉(xiāng)民謝朝有鏨山開堰,知州段以信成之此堰。徐公堰,乾隆年間州判徐坦作大堰以攔之,甚長,頗寬,堰口亦大。崔公堰,堰在金雞沱,為雍正時州牧崔邑俊所筑。張公堰,縣南二里,明劉文恂議導(dǎo),此水由西而南,灌南門外田一千余畝,嘉靖十九年,知州張紀力成之,故名。”清光緒《蒲江縣志》載:“黃公堰,縣東三十里,乾隆三十三年邑令黃國正開?！?/p>

《大朗堰碑記》局部(新都龍藏寺 藏)

大邑安仁萬成堰碑

堰的規(guī)劃設(shè)計,需要考慮諸多情況,包括堰堤規(guī)格與形態(tài)、施工量、排水泄洪能力、受益田地面積,以及資金來源與勞工安排等,通常還需對環(huán)境進行評估。由于筑堰引水會影響下游的用水量,開渠乍堰或還需得到官府的許可,即由官方來統(tǒng)籌兼顧。堰有大有小,如溫江的天王堰,“堤長六十丈,廣二丈”;郫縣的萬工堰,“長八十余丈,高五六尺,筑腰堰,長五十余丈,高五六尺”。顯然,河流的寬窄、分導(dǎo)水量的大小、排洪泄水的能力等,決定了堰堤的長度、高度。

清道光新津十二景之《堰堤春漲》

農(nóng)田灌溉,通常是通過溝渠將堰水引至田地之中的。民國《崇慶縣志校注》載:“股引于江,為堰。股引于堰,為溝。堰有總、分。溝有廣、狹。連貫如脈絡(luò),紛紜如蛛絲?！睖?也稱為渠,可分為干渠、支渠、斗渠、農(nóng)渠和毛渠。干渠,又稱主渠,即引水于堰的大渠;支渠,即從干渠取水以分配給各處的渠;斗渠,即從支渠引水至農(nóng)渠和毛渠的水道;農(nóng)渠和毛渠,則為從斗渠引水至田塊的小渠、小溝。江河和大小溝渠,與地塊一起形成了網(wǎng)格狀灌溉體系。河高田低,可直接將河渠中的水引至田中。田高河低,水難上達者,則需借用戽篼(也稱戽斗)、筒車、龍骨車(也稱翻車)等取水工具將水引至田中。因此,舊時很多溝渠都安設(shè)有筒車、龍骨車等取水提灌機械。例如,清同治《成都縣志》載:“三里堰,在治東北二十五里,水分新開江,袤二十里,溉田三萬二千畝,上源麥草堰,下貫六支堰逕機頭橋,迤東南至簇錦橋水北栗園壩,筒車數(shù)十架,亦仰溉焉?！泵駠洞笠乜h志》載:“自吳堰沱至韓堰沱,共列筒車四十八架?！?/p>

都江堰市安龍鎮(zhèn)一帶的網(wǎng)狀堰渠

大邑與邛崍交界處一帶的網(wǎng)狀堰渠

古代人工提水工具——戽斗

筒車(明·徐光啟《農(nóng)政全書》插圖)

修筑堰,不是一勞永逸的。在長時間的水流浸泡和沖擊下,特別是在每年夏季的洪水沖擊下,堰堤都會受到不同程度的損害。此外,還會出現(xiàn)其他情況引發(fā)的堰堤破壞。河中泥沙淤積,也會影響堰堤分水導(dǎo)流效果。因此,管理和修淘堰堤,就顯得特別重要。

都江大堰修成后,其管理與修淘諸事,歷來受到官方重視。民國《崇慶縣志校注》載:“諸葛武侯治蜀,亦以堰為重,調(diào)丁護之。明有水利僉事、水利判官,清則設(shè)水利同知于灌,以司修濬。”“深淘灘,低作堰”,為都江堰之治水要訣。秦漢以來,政府每年都要組織和征用人夫?qū)Χ冀甙凑展欧ㄟM行修淘,即冬季枯水季節(jié)的“歲修”。宋元及以后,對都江堰的修淘更是形成了嚴格的制度?！端问贰ず忧尽份d:“歲作侍郎堰,必以竹繩自北引而南,準水則第四以為高下之度。江道既分,水復(fù)湍暴,砂石填委,多成灘磧。歲暮水落,筑堤壅水上流。春正月則役工浚治,謂之穿淘。”都江堰二王廟的墻壁上,至今還保存著清光緒成都知府文煥編寫的都江堰修淘口訣——深淘灘,低作堰。六字旨,千秋鑒。挖河沙,堆堤岸。砌魚嘴,安羊圈。立湃闕,留漏罐?；\編密,石裝健。分四六,平潦旱。水畫符,鐵樁見。歲勤修, 預(yù)防患。遵舊制,毋擅變。

都江堰之寶瓶口

宋元祐時,對岷江下游各堰的管理與修淘有了專門的要求,“縣各置籍,凡堰高下、闊狹、淺深,以至灌溉頃畝、夫役工料及監(jiān)臨官吏,皆注于籍,歲終計效,賞如格?！笔窌羞€記錄了宋代益州富商集印交子(注:我國最早的紙質(zhì)貨幣),開啟民間金融為公共項目服務(wù)的事情。宋·李攸《宋朝事實》載:“益州豪民十余戶,連保作交子,每年與歲之夏秋盤倉量人夫,及出修縻棗堰丁夫物料,諸豪以時聚首,同用一色紙印造。印文用屋木人物,鋪戶押字,各自隱密題號,朱墨間錯,以為私記。書填貫不限多少,收入人戶現(xiàn)錢,便給交子。”元代,為振興岷江流域農(nóng)業(yè),也加強了對河堰的整修。元·揭傒斯《大元勅賜修堰碑》記載有:“諸堰皆甃以山石,范鐵以關(guān)其中,取桐實之油,刀麻為絲,和石之灰以苴罅漏,御水潦。岸善崩者,密筑江石以護之。”

對堰渠的管理,通常是設(shè)置專人,即設(shè)置堰長、渠長或溝長,有些堰還會細設(shè)為堰總、堰長、堰甲。民國《崇慶縣志》載:“文井朱崇堰工之費,則俱由民備。例設(shè)堰總一、碾長一、堰長八。每溝各有長,有長夫。長夫照規(guī)人出丁夫。三堰總長均由八河推舉舉定。官堰,……溉田萬余畝……堰長二,由九小堰中輪充合作,有六十四堰甲,甲各管田百六十畝。萬工堰,……每年濬修工資不一,民閑照田自派,有堰長經(jīng)理?！痹谡l用水誰付費或付勞的基本原則下,堰長制度的推行,強化了堰民的自我管理意識,減少了官方督管成本,灌區(qū)取水權(quán)與水利有關(guān)的其他權(quán)益的分配能夠細化和優(yōu)化,鄉(xiāng)村秩序也會因此得到有效維護。

清嘉慶溫江縣堰堤圖

堰河或堰渠,短則一二里,長則幾十里,堰長的職責包括議定上下游各段水流分配、歲修中的材料準備,以及雇夫、派夫和督夫到工等事宜,此外,還要解決用水與勞務(wù)中的糾紛和處置籌資余款等事項。享用都江堰水源的各州縣,還要支付修費或安排勞工參加都江大堰的歲修。例如,清嘉慶《成都縣志》載:“縣境內(nèi)凡溉田堤堰水源,俱分自都江大堰,每年照畝出銀修濬。”清嘉慶《金堂縣志》載:“縣境內(nèi),凡溉田堰水源有分自都江大堰者,照畝出銀,協(xié)濟修費歷來奉行解報,案牘可稽?！鼻寮螒c《溫江縣志》載:“都江大堰,乃成華溫郫新雙崇等州縣用水之源,兵民命脈,國賦根本。每年年前雇夫,自正月初一日,各縣典史堰長,督夫到工,興修至清明。工竣開堰放水,以廣灌溉?！?/p>

清嘉慶雙流縣水堰圖

類似的,凡共享上游堰水的各家各戶,也都要每年派夫參與上游大堰的修淘。具體出銀派夫的多少,除按受益農(nóng)田畝數(shù)來確定外,還有按糧產(chǎn)來確定的。民國《崇慶縣志》中有記載:“鐵溪河分出之堰四道,每年計畝出夫,淘挖淤塞。官渠河分出之堰十七道,按糧派夫,分作三段。每年正月,興工淘挖淤塞。”當時,鐵溪河之堰水,上段為崇慶州用,中段為大邑縣用,下段為新津縣用,其修淘安排被官衙裁定為:“崇慶得水最近,每年出竹編簍扎堰,大邑淘上游十分之七,新津淘下游十分之三。”編簍扎堰,即沿用古法的簍式筑堰,要求“用慈竹篾,寬三指,長十二丈,空其中,尺有八寸,實石以壅水?！惫欧ㄅf制,不得有違。清道光《新津縣志》載:“堰埂簍笆,宜遵照舊式也,查通濟堰橫河截埂,埂身之寬,舊定三丈。今現(xiàn)存舊埂,僅寬二丈四五尺不等,本年南河西河缺口,俱用竹簍三丈培修,嗣后倘遇有水漲,沖開缺口之處,應(yīng)請概以三丈竹簍培修,不得偷工減料,致違舊制。”淘沙,為歲修中的重要內(nèi)容。淘沙人夫的名額則是根據(jù)堰的大小及其沙石淤積程度來設(shè)置。例如,民國《崇慶縣志》載:“榿木河正流,分上段堰,淘沙夫一名。下段堰,淘沙夫一名。葉家堰,淘沙夫一名。牛屎堰,淘沙夫一名。余家堰,淘沙夫一名。羅家堰,淘沙夫一名。”

清嘉慶新繁縣水道圖

多用戶使用同一堰水,糾紛難免,特別是逢遇天旱水少時。為爭奪水源,家戶之間、族群之間甚至出現(xiàn)械斗。解決用水矛盾,維護灌區(qū)秩序,顯得非常重要。日常堰務(wù)管理和糾紛處置通常由堰長召集當事人來進行調(diào)解,矛盾突出的情況下,則訴告官府聽候裁決。一些跨界糾紛,還需兩地或多地官員聯(lián)合調(diào)查處理。保留下來的一些舊時碑記,記錄了這些糾紛及其斷案結(jié)果。例如蒲江縣三圣祠中的“蒲江縣正堂示”碑記中,就記錄了清光緒年間知縣鳳全處置當?shù)赜盟m紛的“正堂示”——“示仰金銀溝上下水戶知悉,務(wù)各遵照此次斷案照舊放水,以杜釁端,不得故為爭兢,至于咎戾切切,此諭毋違,特示。右諭通知。”一些家族內(nèi)部也通過家法族規(guī)的形式,對堰堤修補和堰水使用進行安排和約定。例如龍泉驛寶勝村的劉氏族人,就將合約刻寫在石碑上,“一議堰塘、河堰,春開秋閉,封溝作決,培補堰埂,有分人等,幫工出力……一議堰塘、河堰四處,有田之人,人人有分,不得胡說你我有無……”。

筑堰開渠,也給設(shè)置相應(yīng)的利用水能的機械提供了方便。這些水利機械包括水碾、水磨、水碓、水紡車等。例如民國《邛崍縣志》中就記載了當?shù)馗餮叻衷O(shè)水碾的情況,“母豬堰,分溝水碾十一座,磨一;雷家堰,分溝水碾三座;湯家堰,分溝水碾二十;筰箕堰,分溝水碾八座;清皮堰,分溝水碾四座;上三稜堰,分溝水碾五座;中三稜堰,分溝水碾六座;下三稜堰,分溝水碾五座;永濟堰,分溝水碾十六;大官堰,分溝水碾十五座……”。清嘉慶《新繁縣志》載:新繁縣有“水碾榨磨共壹佰捌拾肆座半,內(nèi)壹座在新繁新都交界處。”清光緒《重修彭縣志》載:“谷皮堰,在老羅家場東六里,于馬牧河中傍南岸鏨泉方丈,深丈余,引水轉(zhuǎn)碾十余坐,灌田數(shù)千畝。”元·揭傒斯《大元勅賜修堰碑》記有:“緣渠所置碓硙紡績之處以千萬數(shù),四時流轉(zhuǎn)而無窮”。很明顯,堰渠的大量開筑,不僅提升了成都各地糧食種植業(yè)的發(fā)展水平,也改變了成都各地農(nóng)村加工業(yè)態(tài),極大地促進了成都地區(qū)農(nóng)業(yè)和商業(yè)的全面發(fā)展。

水碾(明·徐光啟《農(nóng)政全書》插圖)

筑堰與修淘,其籌款所剩,以及開設(shè)作坊經(jīng)營所得,又可用來購買和置備修材、雇傭勞力,從而形成良好的護養(yǎng)堰堤的機制。例如大邑縣《龍頭堰碑記》載:“邑西關(guān)外,蕭芬、黃繩武、梁朝晉、趙文科諸公,可謂正直人矣。蓋光緒五年,蕭芬、黃繩武,充當菖藤堰堰長,各捐錢五千文,又以做堰所剩十千,集眾商議,舉梁朝晉、趙文科二人經(jīng)理此錢。嗣后,堰內(nèi)買田者,均甘與堰幫錢,及連年做堰、修溝所剩,一并交于二人。生息數(shù)年,積有九十余串,買田二十一畝余。年即賣此租谷,做堰?！泵駠冻鐟c縣志校注》載:“馬堰,流經(jīng)十余里,溉田三千畝余,分小堰三。清同治七年,大水沖毀溝道,民眾醵資善完。以羨錢三百余緡購田七畝,交周碾主者蓄租,備歲修材庸?！?/p>

筑有河堰的地方,其地名或聚落名往往用“某某堰”來表示。這些地名中,冠以姓氏的尤其多,其名來自早期居住于此的大戶望族,這在前面已經(jīng)提及。例如,清光緒《崇寧縣鄉(xiāng)土志》載:“華家堰,在縣東三里,是鄉(xiāng)舊多華姓,故名。馮家堰,在縣東三里,是鄉(xiāng)多姓馮,故名。”時異事殊,一些姓氏地名也會發(fā)生變化,例如民國《邛崍縣志》載:“羅堰,舊志名淡家堰?！毙帐项愌呙酝?還有各種各樣的其他類堰名。當然,這些堰名也都有著各自不同的來歷。例如,民國《邛崍縣志》載:“油榨沱有天綱堰,縣西五十五里,在袁天綱祠外。”清光緒《崇寧縣鄉(xiāng)土志》載:“靈寶堰,在縣北一里,因近靈寶觀側(cè),故名。平樂堰,在縣西十里,因近平樂寺,故名。永寧堰,在縣南七里,是處有永寧橋,故名。萬工堰,在縣北十五里,因工以萬計,故名?！鼻寮螒c《華陽縣志》載:龍爪堰,“明嘉靖三十六年,蜀藩王于此筑石堰,截堵清水河水,分三股灌田,形似龍爪,故名?！迸f時華陽的千金堰,則是因為其修筑“率用民錢一萬三千”而得名。成都各地之大小河堰,多不勝數(shù),名稱與來歷更是五花八門,這里就不再一一列舉。

歷經(jīng)多年的城市改造與建設(shè),成都城區(qū)與四郊早已改容易貌,但尚存的一些帶有“堰”字的地名,似能讓人聯(lián)想到遙遠的過去。紅花堰、龍爪堰、七道堰、大觀堰、豆腐堰、井坎堰、石灰堰、洗瓦堰、火燒堰、九里堤……,這些古代水利工程的地名遺存,將九江八水、溪河曲繞的成都與物產(chǎn)豐富、歲稔年豐的“天府之國”聯(lián)系了起來?？梢钥隙ǖ卣f,正是古代堰渠體系,帶來了成都平原的“田肥美,民殷富”與“蓄積饒多”。

來源:巴蜀文史

作者:徐 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