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有一張“騎手卡”。

我不送外賣，也不跑快遞。辦這張卡，僅僅是因為它套餐里自帶的2000分鐘通話時間。

故事的起點是2022年3月17日。那天，我趕在上海封城前的最后時刻回到了家；而她，一個人住在青浦華新鎮(zhèn)，在那間屋子里整整守了三個月。

那三個月，微信通話成了唯一的連接，可那里的信號總是不好，聲音斷斷續(xù)續(xù)。那種想聽卻聽不清的焦灼，讓我萌生了一個簡單的念頭：我要辦一張專門用來和她通話的電話卡。

在網上選來選去，最終選定了這張“騎手卡”。

我想，既然它能保障騎手在風雨穿行中不錯過訂單，那也一定能接住我跨越千山萬水，唯一想握住的那絲牽念。

02

后來的日子，這張卡成了我們情感的經緯線。

我因為工作性質常年奔波，而這張卡就成了我形影不離的伴侶。

* 在最北的霍林郭勒，零下20度的雪地里，我呵著白氣跟她說話，通話結束時，睫毛和眉毛上都結了厚厚的霜。

* 在最南的福建寧德，我蹲在灘涂的殘陽里，借著微弱的路燈光亮和她聊足一個小時，掛斷電話時，身上早已被蚊子叮出了無數個包。

* 在最東的威海，濕熱的夏夜，我聞著海風里的燒烤味，和她分享那座城市的煙火。

* 在最西的非洲大西洋沿岸，我跨越時差，在異國的海浪聲里告訴她我所見到的奇異世界。

除了通話，我還會耗盡這張卡的流量，只為把我的世界實時搬到她面前。

我給她拍內蒙蒼茫的雪原，拍甘肅平涼崆峒山的云海，拍西非那狂野的異國山水。我收集每一個季節(jié)的碎片發(fā)給她：深秋里一片打旋落下的枯葉，暮春時節(jié)那一抹燒透半邊天的晚霞。

這2000分鐘和那些跳動的字節(jié)，每個月都打到所剩無幾。

如果哪個月剩下了一些，那一定是因為，那個月我們見面的日子變多了。

03

這張卡不僅丈量了我的腳步，也見證了她的流轉。

這幾年，我聽著電話那頭背景音的變化，陪著她從華新鎮(zhèn)搬到了重固鎮(zhèn)，最后搬到了佘山附近。我見證了她的工作從一個部門到另一個部門，從總部外派到分公司。

每一次搬家時的疲累，每一次職位變動時的焦慮與不安，都順著這張卡的信號傳到我的耳邊。我在這頭安慰她，陪她復盤職場的人情世故，告訴她佘山的晚霞其實和華新鎮(zhèn)一樣溫柔。

不打電話的時候，我們揣著這張卡，走遍了江南的每一個褶皺。

我們看過西湖與黿頭渚的日落，也在深夜的網師園、瘦西湖里沉醉。我們去過個園、寄暢園、留園，走過南潯、月河，也路過吳婁老街的石板路。

我們品嘗過太湖三白、無錫的蟹釀橙、江陰的鴛鴦菜，也曾一起去黎里古鎮(zhèn)喝一杯臨水的咖啡，在平湖東湖邊吹著微涼的晚風，在寒山寺吃一碗清淡的齋面。我們尋覓過唐伯虎的真跡，也把玩過宜興的紫砂。那時候，我把手揣進褲兜，她挽住我的衣袖，一句話不說，或者滔滔不絕。

我們曾一起寫作、創(chuàng)業(yè)、周游世界，以為只要一直走下去，那些夢想都會像12月上海田間沉甸甸的稻穗一樣，如約而至。

04

2026年跨年前夕。

在這個原本該辭舊迎新的時刻，她突然平靜地告訴我：她想要的生活，我給不了。

那一刻，我手中的這張騎手卡，通話時長仿佛瞬間歸零。

其實，我們還有很多遺憾沒來得及填滿。

我們說好要去嘉興的那家書店餐廳虛度光陰，說好要選一個秋天去京都看漫山紅葉，說好要去西安在大街小巷里掰饃、享受慢生活。

可生活終究不是按部就班的劇本。

其實她是對的。人的一生，本質上是一場孤獨的修行，每個人都只能陪另一半走過一程。有的人陪你走過了封城的嚴寒，有的人陪你跨越了北緯的霜雪，但終究會在某個寂靜的轉角，收回那只挽著你衣袖的手。

現在的我，依然留著那張卡。

只是，那每月2000分鐘的額度，再也沒有了撥出的理由。

原來這世上最殘酷的事，不是你沒有話費，而是你攢夠了足以聊到地老天荒的時間，也拍下了看遍世界的風景，卻弄丟了那個可以讓你隨時打擾、隨時分享的人。

2000分鐘，可以陪一個人走過四季，也可以用來徹底遺忘。

這個跨年，我的通話記錄停在了零點。

從此，山高路遠，各自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