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Elio

編輯 | 計然

“自從我收到這個退件，就再也不開（運費險）了”。一位電商商家在社交媒體發(fā)出快遞單照片，用紅圈畫出重點：第475/812個——這是他一次性收到的800多個退訂單中的一件

觸目驚心的數(shù)字，有網友一句點破背后的問題：這是遇到了專門騙運費險的人。

選擇關閉運費險的理由還有很多。有商家分享說：“運費險到1.5元時我就停了”。

此言引來眾多附和，“我都干到3.5了”“我的5塊”“我最貴的一個店現(xiàn)在6塊出頭”……

這些商家說的數(shù)字是運費險保費，商家運費險保費的變化，與退貨率直接相關。通常，保險公司會根據(jù)商家此前三個月退貨率計算保費，退貨率越高保費越高。

如今打開電商平臺可明顯感受到，越來越多商家關閉了運費險服務，尤其是服裝類商家。一些大品牌、國際品牌還能堅持，賣得很好的品牌也保留著，但很多中小商家都扛不住了。這類現(xiàn)象覆蓋了淘寶、拼多多、抖音等主流電商平臺。

運費險之殤，像一把利劍高懸商家頭頂。某種程度上看，其更是當下電商生態(tài)中，消費者、商家、平臺之間矛盾沖突的縮影。電商平臺如果是一個蹺蹺板，商家和消費者各占一頭，厚此就必然薄彼，此消彼長間平臺一直在尋找平衡點。

羊毛黨的狂歡

一項初衷是優(yōu)化營商環(huán)境、提升用戶體驗的政策，竟然被“灰產”盯上，養(yǎng)成一條見不得光的產業(yè)鏈。

有快遞驛站老板在朋友圈明晃晃地發(fā)廣告：

招聘“下線”，“刷退貨賺運費險，一單可以賺2-3塊，一天只用10-20分鐘，每月在家就能賺500-600塊?！?/p>

電商自媒體派代報道，為了提高薅羊毛成功率，有的“灰產”從業(yè)者還摸出規(guī)律：商品要選擇10元之內，要選擇自行郵寄。

選擇10元之內的商品能降低成本，單價在個位數(shù)的產品大多是首重不超過一公斤的小商品，且能選擇廉價快遞；選擇“自行郵寄”是快遞站要從中掙錢，代收發(fā)一單能掙0.3-0.5元，一次退換貨快遞站能薅兩撥錢。

媒體曝光的快遞站薅運費險的故事，其實只是冰山一角。這件事情有利可圖，背后的“商業(yè)模式”也很簡單，就是賺取低價運費和運費險之間的差價。通常，有運費險的產品退貨時會有10-13元的運費補貼。正常情況下消費者多選快遞上門，運費直接在線上減免。但運費險退貨還設有可"自行寄回"選項，這就給人鉆空子的空間，“羊毛黨”利用這個選項，通過批量寄件等尋找更便宜的快遞渠道，一單退貨運費可降到3-4元，差價由此產生。

這種生意全靠走量，而且無本萬利。一天搞100單，就有三四百元入賬。

此前有媒體報道，在閑魚等平臺搜索“運費險”等關鍵詞能找到大量薅羊毛信息，“擼運費險，簡單上手，前期日入200+，后期穩(wěn)定了可達1000+以上”。不過近日這類關鍵詞已被屏蔽。想必平臺從關鍵詞入手處理了一批相關灰產鏈接。但想要算空子總有辦法，換個關鍵詞依然能看到類似信息，“tb退貨運費”“運費薅羊毛”等等。

整個行業(yè)形成一條隱形的產業(yè)鏈。有時快遞費沒那么便宜？在二手交易平臺搜“代發(fā)”，三塊錢左右就能發(fā)出一單。想賺得更多？那就寄得更遠，北京發(fā)北京運費險6元，但北京發(fā)新疆運費險賠付就有15元上下，同樣在二手平臺找個“代收代發(fā)”業(yè)務，“利潤”直接翻倍。

在今年被公安機關查獲的案件中，甚至有職業(yè)羊毛黨8個月時間騙取上百萬運費險。

商家苦運費險久矣

“羊毛黨”惡意攪亂市場的行為，實質上加劇了電商商家的困境。

電商行業(yè)本就越來越卷，從媒體報道也能看出商家頻頻大倒苦水。做生意，歸根到底追求的就是用更低的成本換取更高回報，但“運費險”背后亂象，疊加經營過程中持續(xù)的現(xiàn)實困擾，深深加重了商家的負擔。

對商家最要命的就是可控的成本。成本在生意鏈條中往往起到牽一發(fā)而動全身的作用。

早在今年6月，女裝品牌茵曼母公司廣州匯美時尚集團創(chuàng)始人方建華就發(fā)文呼吁商家抵制運費險。他在文中痛陳弊端，指出會產生大量無效訂單，服裝的一筆退貨訂單，在沒有收益情況下要付出成本約15元，廣告費、包裝物料、快遞費的支出，“如果按照銷售1000萬，客單200元，保守算40%退貨，損失成本高達30萬元以上，連帶成本每月?lián)p失過百萬”。

還有商家算得更細致。有女裝商家在采訪中介紹，其店鋪的平均運費險4.8元，按照60%的退貨率計算，發(fā)三次貨才能成交一次。三個快遞袋成本三元，退貨后的人工檢查、處理得6元，三次的運費險保費15元，快遞費按照全國平均價格三次12元。一件衣服正常的發(fā)貨成本7元，結果現(xiàn)在30元才能實現(xiàn)成交。

一件產品的成交成本就翻了近三倍。

問題是，這個計算方式并非一成不變，還會隨著退貨的增長而遞增。

有做了十幾年的淘寶服裝商家吐槽，此前他店鋪的運費險保費每單僅有0.3元，當時他們直接給消費者贈送運費險服務，商家沒什么壓力，還能提高銷量。但隨著被羊毛黨盯上，退貨率暴增，他們的保費直接上漲到每單2元。這位商家在接受新京報采訪時表示：“如果一天發(fā)100單，光保費就得多交5100元?！?/p>

從他的描述中可以看出，這位商家的單量規(guī)模不算大，但每天多出上千元的成本，對中小商家來說是很要命的。體量大一點的品牌受影響更大，要知道單量大，大概率退貨訂單數(shù)量就更多，保費價格也會水漲船高。這是一種惡性的滾雪球效應。

據(jù)報道，白小T因為退貨增多，保費從每單1.5元增長到3元，幾乎接近發(fā)快遞的費用，一單生意一分不掙，還倒貼兩單快遞費，結果就是2024年上半年投產比較2023年有所提升，但收入不增反降。

這種現(xiàn)象，越到大促節(jié)點越要命。大促是品牌拼命的時間點，正常的退貨率就比日銷節(jié)點要高，商家為了卷贏大促，都會開啟運費險服務。盡管一到大促就用利潤換銷量、GMV的情況很普遍，但之前商家還能把扣出的利潤放在投流、廣告里，至少花出去的錢還能聽個響，可砸進運費險里，就只能吃力不討好。

受損的還有第三方保險公司。有保險從業(yè)者表示，“據(jù)我了解，此險種基本都不掙錢。有兩個原因，第一，退貨的頻率很高，也就是保險公司賠付的頻率很高。第二，存在薅保險公司羊毛這種道德詐騙的風險。”

而且，羊毛出在羊身上，運費險給商家增加的負擔，最終一定會轉嫁給消費者。方建華在文章里表示，當退貨率達50%時，一個成交用戶需要承擔另一個退貨用戶退貨成本；當退貨率達70%時，一個成交用戶需要承擔兩個退貨用戶的退貨成本，長期以往形成劣幣驅逐良幣的惡性循環(huán)，消費者越來越難買到好產品

要深入分析這件事，除了非法“薅羊毛”的惡意現(xiàn)象外，我們或許還應該進一步考慮，一個電商領域早已被吐槽多時，但始終難以解決的問題——為什么電商退貨率居高不下，尤其在服裝行業(yè)？

當動輒超過50%，甚至能達到接近80%的退貨率時，哪怕剔除不法現(xiàn)象帶來約25%的退貨單量，對商家也是不能承受之重。

因此才有了越來越多商家關閉運費險服務的情況。

平臺在消費者和商家之間盡力平衡

這是行業(yè)內卷種下的“惡果”。為了搶奪消費者，一些好的初衷最終也會因為動作變形而失去意義。畢竟消費是一個需要商家、平臺和消費者互動形成的生態(tài)，一方出問題，系統(tǒng)都很難有效運轉。

理論上說，消費者選擇退貨，除了明確是商家原因外，都應該由退貨方承擔運費。但事情因為內卷朝著不可控方向發(fā)展，一但有平臺開了先河，一但有一個商家因為運費險在前期拿到了足夠多的訂單，殘酷的競爭就像滾動起的車輪，會碾過這條路上的所有人。

有人不愿意妥協(xié)。近期胖東來開通了小程序購物渠道，針對退換貨情況，這家特立獨行的企業(yè)頭鐵地選擇了“不包郵”，需要消費者承擔費用。不過，我們無法高高在上以胖東來的做法給所有電商商家提出建議。畢竟胖東來太過特別，他們在當下消費市場、消費者心中的地位，以及他們在許昌當?shù)亟跻患要毚蟮慕洜I地位，能支撐其做出這樣的決策。哪怕失去了線上渠道，一年超過百億的線下營收，也不會給胖東來帶來更大損失。

因此想要改善電商生態(tài)，可能需要平臺站出來作出平衡，或者付出些成本逐漸解決問題。

當下，不少平臺都對運費險政策作出調整。

9月12日淘寶天貓平臺宣布推出退貨寶服務，面向所有商家提供。根據(jù)平臺官方說法，此舉是為了給商家減負，“商家通過訂購退貨寶，運費成本有望降低至少10%，最高降幅可達30%，預計全年能給商家節(jié)省20億元?！?/p>

抖音也有動作，根據(jù)抖音官方發(fā)布的信息，符合要求的商家賣出1單，即可享受30天內100單運費險全免，部分新商家還有機會出體驗分即享“運費險保費優(yōu)惠”，可獲得30天1000單，低至0.01元/單。

拼多多針對商家權益做了政策調整。今年8月，拼多多密集落地了一系列舉措，實施了包括下調先用后付服務費、商家店鋪保證金等舉措，并推出基礎技術服務費、推廣費退返權益，其中，針對僅退款和退貨退款，無需商家發(fā)起，平臺自動全額退回已收取的基礎技術服務費等費用，切實幫助商家降低經營成本。還真支持商家針對異常訂單進行申訴，商家申訴成功后將由平臺對相關訂單進行賠付。

有商家在采訪中表示，現(xiàn)在每月能從拼多多平臺收到數(shù)千元的現(xiàn)金紅包返還。至少也能回回血。

這些政策背后，都需要平臺出錢給商家一定程度的扶持。面對商家的巨大怨氣，平臺先是在年初徹底結束了價格戰(zhàn)，又在此后陸續(xù)“花錢”買商家的平靜。

不過，世間所有事情的規(guī)律就是，興一利必生一弊。平臺作出一系列調整后，有商家表示未拆封的退貨少了很多，但是使用過的退貨多了。關閉運費險避免了薅羊毛之后，商家明顯覺得退貨成本在上升，遇到確實需要退換貨的情況，商家只能自行承擔運費。

不過目前，至少我們看到了平臺的變化和商家的應對，問題一定不會一勞永逸解決，但像打地鼠一樣，露頭一個打下去一個，總歸事情會動態(tài)地朝著良性的方向發(fā)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