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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第四十一期（總第914期）

鄭重聲明：本篇故事，純屬虛構(gòu)，如有雷同，實系巧合。

大壯是出生在數(shù)字時代的孩子，他的一生仿佛就像“數(shù)字人”，大多數(shù)時候都完美得不能再完美，每個階段的數(shù)字都熠熠發(fā)光。

大壯是標準的考二代，他的爸爸媽媽都是從農(nóng)村考出來的，自己好不容易從坑底爬上來，就絕對不想讓下一代再回到坑底。于是，他們在備孕期間，就各種小心翼翼，讓一舉一動都盡可能符合科學的標準。

但是，尊重科學歸尊重科學，有時候他們也迷信。為了給孩子求一個吉利的生日，他們找關(guān)系求醫(yī)生在6月6日6時做了剖宮產(chǎn)。大壯出生時體重是6斤6兩6錢，這個重量是助產(chǎn)士告訴他們的，但助產(chǎn)士沒告訴他們的是，其實大壯只有六斤多一點兒而已。

但大壯爸爸媽媽卻深信不疑，“非常之人，必有非常之事。”不但生日是666，體重也是666，這一生怎么能不順呢？大壯剛出生的時候，因為正趕上高考的日子，于是他們鄭重地打印了一個倒計時牌放在孩子身邊拍了一張照片，距離高考還有6572天。

大壯一歲抓周，看著眼前的一堆物件兒，一個閃閃發(fā)光的鍋鏟引起了他的好奇，就在他剛準備下手時，媽媽一把把鍋鏟奪走，塞過來一本高等數(shù)學。在小餐館當了一輩子廚師的爺爺看到這一情境，臉上笑容瞬間就凝固了，那個鍋鏟是他特意放上去的。

大壯三歲上幼兒園。別的小朋友還不太會數(shù)數(shù)，但大壯不但會數(shù)0到100，而且二十以內(nèi)的加減法也算得熟練極了。爸爸媽媽還每天教他識字，教他背詩，幼兒園畢業(yè)，他已經(jīng)會背誦兩百多首詩了。大壯最喜歡的場景就是家里來了客人，爸爸媽媽叫他給叔叔阿姨背一首詩，然后在叔叔阿姨驚奇艷羨的目光中，拿到一塊他最愛吃的巧克力作為獎品。

大壯上小學了，幼兒園上的就是精挑細選的幼兒園，小學自然也要上千挑萬選的小學。為了能上那個萬千家長都瘋魔一樣向往的小學，大壯的爸爸媽媽不惜貸款500萬，以每平米近20萬的價格，買了一處老破小的學區(qū)房。

大壯很爭氣，一上小學，就在班級里出類拔萃。班級微信群里，大壯是家長眼中的“別人家的娃兒”。學校規(guī)定一學期讀十本書，就可以當選“讀書小博士”，大壯讀的書，不是以本來計算，他是讀書等身，媽媽專門給他拍了張讀過的書的照片發(fā)到班級群，這些摞起來的書比他的身高都高出一大截兒。大壯爸爸媽媽感到非常自豪，在公司當牛馬，一天下來疲憊極了，但回到家，一看到兒子，又充滿干勁兒。

屋子雖然很小，但他們還是專門為了培養(yǎng)大壯的音樂素養(yǎng)，買了一臺全新的鋼琴，從此鄰居就經(jīng)常聽到悅耳的琴聲，當然，也不乏間歇性的孩子一邊哭泣一邊彈琴的“和聲”，還有他媽媽的呵斥聲。這時，鄰居都心照不宣地知道，大壯媽又坐在鋼琴旁邊，用癢癢撓打大壯的手心甚至后背了。為什么鄰居會知道呢？因為夏天時有人看到了大壯跨欄背心下那一道又一道的紅印。

又過了一年，因為丁俊暉勇奪斯諾克全英賽冠軍，大壯爸爸又給他報了個斯諾克的培訓班。報鋼琴班時他們就盼著大壯能成為下一個郎朗，報斯諾克班，當然也存了成為下一個丁俊暉的想法。因為有了這些想法，被催逼之下的痛苦練習也就成了常態(tài)。

大壯五年級了，大壯很爭氣，鋼琴過了十級。因為再沒有了更高級別可考，也為了給日益日益繁重的奧數(shù)課、英語課等文化課讓路，大壯被媽媽恩準可以不用每天練琴了，自那以后，鋼琴就再也沒有被打開過，蓋布上面落了厚厚的一層灰。緊接著臺球課也停了，雖然拿了幾個小比賽的冠軍，但專業(yè)教練判斷不是走專業(yè)道路的料兒，于是及時止損了。

不過，大壯的生活并沒有因為停了這些課而感到輕松，因為這些課停了之后留出來的時間空白，迅速就被其他課占領(lǐng)了，要上一個好初中的壓力襲來了。

大壯的眼睛近視度數(shù)越來越嚴重，雖然OK鏡和離焦框架眼鏡都試了，錢也花了不少，但并沒有見效，醫(yī)生知道為什么，大壯爸爸媽媽也知道為什么，看看那厚厚一摞的又一摞兒數(shù)學練習冊，英語練習冊之類的輔導書，就知道怎么回事了。打工人是996，大壯幾乎成了007。

人家這杯那杯的得獎選手刷5000題，大壯就要翻倍刷10000題，再加上確實有一點兒天賦，于是各種獎狀獎杯拿到手軟。爸爸媽媽幫大壯制作了精美的簡歷。說是簡歷，但獲獎的經(jīng)歷，足足有七八頁，附錄的獎狀照片就有一百多張，什么華杯、迎春杯、KET、PET之類，比很多碩士博士這輩子獲得的獎狀都要多得多。

功夫不負有心人，大壯爸爸媽媽還有大壯心儀的初中名校向大壯招手了，而且是提前一年招錄，要作為拔尖創(chuàng)新人才來培養(yǎng)。雖然新進入的初中班高手云集，學業(yè)壓力更重了，但大壯的成績依然能夠名列前茅。不過，這個名列前茅，并不是無代價的，大壯不再愛讀書了，也沒有時間讀書了，他更多時間精力都用來訓練打競賽。

大壯的語文成績起伏波動很大，他以學數(shù)學學物理的方式來學語文，刷了足夠多的題，但卻不能保證每次都考出好成績。大壯自己不解，爸爸媽媽也不解，來找語文老師，老師對他們說，孩子心理年齡偏小，所以很多稍微偏于復雜一點兒的人情世故完全不懂，讀不懂某些文章，自然做不對題，這很正常，要多讀書，多接觸現(xiàn)實生活，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但這些話，大壯聽不進去，大壯的爸爸媽媽也聽不進去。他們覺得語文老師是在敷衍他們，不能立竿見影的辦法都不是好辦法，算了，還是拿競賽成績說話吧。

理想很豐滿，現(xiàn)實挺骨感。大壯有時候覺得自己力不從心，不太能專注于做題了，甚至時間稍微一長，就覺得頭暈。他已經(jīng)不習慣爸爸媽媽在他做題時，就陪在他旁邊，盯著他。但他也知道，爸爸媽媽即使不再旁邊盯著，也還有那無處不在的攝像頭對著他呢。他覺得很痛苦，很茫然。

一天，大壯在校園里遇到了小學同學小美，小美在普通班，雖然學習成績不太好，但心態(tài)積極樂觀，大壯和她在一起聊天的時候，覺得就像是春日的陽光灑在身上，溫暖極了，舒服極了。

兩個人的交往日漸密切，同學拿他們開玩笑，小美不在意，大壯雖然在意，但也覺得身正不怕影子斜，可是不知怎么，這事兒就傳到了大壯爸爸媽媽的耳朵里。這讓他們感覺好像天都要塌下來一樣，于是，想盡一切辦法“棒打鴛鴦”。其實，也不是他們完全反對孩子早戀，他們曾相中大壯班里的小花，姑娘長得漂亮，成績又好，他們甚至幻想著萬一兩個孩子好上了，哪天一起上國內(nèi)的TOP2的大學，或者一起爬藤成功，豈不美哉？然而，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他們只能是想想而已。

在大壯爸爸媽媽的強力干預(yù)下，一段還沒有開始的感情就匆匆結(jié)束了。為了讓大壯重回正軌，他媽媽開始每天早晨送，晚上接，寸步不離，又給他報了很多課程。大壯雖然有時想反抗，厭倦了這種沒有自我空間的生活，但有時候又覺得這樣也挺好，甘愿做一個“媽寶男”，自己什么心都不用操。

大壯中考超常發(fā)揮，在全地區(qū)都排進了前十名。語文沒有拖后腿兒，其他學科也都響當當。一共七科考試，總共只被扣了10分，平均下來每科被扣不到2分。當然，大壯不知道的是，這語文的高分，不止是他努力刷題的結(jié)果，還有中考評分尺度放寬的原因。

大壯如愿進入到全國知名的高中競賽班就讀。這個競賽班里，匯集了來自各個學校的各路強手，毫不夸張地說，他們都是從中考拼殺出來的王者，更是各種數(shù)理化競賽的王者。不過，一山難容二虎，雖然之前在各自班級都是王者，但王者和王者聚在一起，總還會區(qū)分出三六九等來。這就讓一些人產(chǎn)生了很強的挫敗感。

大壯也不例外，他現(xiàn)在不管如何努力，成績只能排在班級中游，有時候，甚至是中下游。而且，他的頭暈頭痛狀況也日漸嚴重了，甚至伴隨了腹痛惡心等癥狀。大壯想把這個感覺和爸爸媽媽說一說，但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于是，就這樣拖延著過了一年多時間。

再后來，實在忍不住了，他把自己的感覺和爸爸媽媽說，他們覺得不過就是他自己太嬌氣而已，甚至被他們數(shù)落了一通，“我們?yōu)槟慊四敲炊噱X，這一路拼殺上來，不好好學習，干嘛還要胡思亂想？”這讓大壯很無語，很無奈。他只好把自己更深地隱藏起來，雖然在班級只是中游，但他依然是很多家長眼中的“別人家的孩子”，因為過往的履歷實在太光鮮了，實在太閃耀了。

大壯迎來了高三。不過，這一年，他不是18歲，而是17歲。為了讓他專心備考，最后一年爸爸媽媽幫他辦理了住校，讓他有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學習。哪怕往返家里單程不過也就20分鐘而已，但他們依然覺得這個時間太寶貴，不能耽擱。

然而，很不幸，在高考的前一周，大壯爸爸出差時遭遇了嚴重車禍，生命瀕危，到這個時刻，他們夫妻依然沒有把出事兒的消息告訴大壯，因為怕影響他高考。直到考前兩三天，大壯爸爸再也挺不住離世了，雖然比6572天提前了整整365天，但是他還是沒有趕上孩子高考。

高考那天，大壯的媽媽來送考，大壯沒有看到爸爸，媽媽只是告訴他爸爸忙，沒時間來送考，因為考前的緊張，他并沒有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也沒有注意到媽媽的笑臉是勉強裝出來的。走進考場，大壯看到考試作文題赫然寫著“由‘第二次呼吸’說開去”，他想，或許等到高考結(jié)束，我該有機會脫離這個壓抑的環(huán)境，到一個更自由的地方去，能開始第二次呼吸了吧？

然而，考試結(jié)束了，他首先得到的不是“第二次呼吸”的暢快，得到的是爸爸遭遇車禍離世的消息。這讓他覺得難過，又很木然，他不能理解為什么媽媽不把這個消息在考前告訴他，說不定還能在爸爸生前再見一面。

雖然班級中排名中游，但畢竟是那個學校最好的班級，所以大壯還是考上了TOP2的大學。然而高考一年后，大壯的大學成績慘不忍睹，多科掛科，他覺得干什么都沒勁兒，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他換上了“空心病”，成了“空心人”。這一切讓他媽媽完全無法接受，只要他一回到家，她就會不停地嘮叨，你要好好學習，完成你爸爸臨死之前的心愿，不止讀本科，還要讀碩，讀博。

終于，又一年高考日到來之前，大壯在生日那一天，給媽媽寫了一封信：“媽媽，我走了，不要找我，我厭倦了這樣的數(shù)字化生活，我在你們眼中，從小到大，不過是一個又一個數(shù)字而已。”從此，大壯徹底消失了。有人說在某個有名的佛寺看到過他，他已經(jīng)出家了；也有人說在某個偏僻得不能再偏僻，荒涼得不能再荒涼的山上看到過他，他成了穴居的野人；還有人說……反正，在這無處不在的攝像頭之下，大壯憑空就消失了。

大壯可憐的媽媽瘋了，成了祥林嫂式的人物，她總是不停地說：“我真傻，真的，要是當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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